费九关终究还是去了谢墨林家中。
他拘谨地跟随谢墨林走进大门,穿过院子,心里打定主意,只住一晚!明日就走!倘若这谢公子敢对自己动手动脚......凭他的胆量,应该不敢。
其实谢墨林此举纯属善意,春雨兄虽然来历蹊跷,看起来是个善惹麻烦的主。可今天毕竟帮他解决了一块心病,他虽不堪,但也知礼义廉耻。知恩图报这种事,他也可以在能力允许的范围内尽量多做一些。
这是一处三进的院子,白墙黑瓦,颇显雅致。一进大门,就见影壁挂着一对楹联——
一松一竹真朋友
山鸟山花好兄弟
费九关默然不语,见谢墨林一脸自得,犹豫道:“这是你写的?”
“春雨兄也懂丹青?”
“不懂。只不过......你难道真打算从此寄情山水?”
谢墨林奇怪道:“这有什么不好吗?”
“各人的路由得各人。倒也谈不不好。我只是可惜崔野乡的一片苦心。”
“他只是苦心,我却是苦身!”谢墨林颇感不满,“动手的是他,挨打的却是我。你反倒替他可惜了?”
费九关苦笑道:“我现在有点明白崔兄为何要这么干了。”
谢墨林哈哈大笑,看得出他是发自内心的心情愉快。“不说这个。春雨兄,今日你初到南都,白天仓促,事情繁多。你且歇息片刻,晚我在藏春阁摆酒替你洗尘!”
藏春楼是南都有名的青楼,也是平素谢墨林最常去消遣的所在。他本想在费九关面前显摆两手,让这位贵客尝尝南都的XiaoHun滋味。不料费九关摇头道:“不必了。墨林兄你若有心,咱们就在这里喝几杯吧。”
“要的,要的。”谢墨林热情的拽住费九关,眉飞色舞道:“去燕云不买胭脂,到北庭不挑好马,来南都不逛青楼,这都是入宝山而空手回的事情。春雨兄,你我都是男人,是男人就不用这般端着了。需知风尘之中,亦有性情中人...”
他越说越是来劲,费九关皱眉道:“你克制一点。不怕家中长辈听见吗?”
谢墨林一黯,干笑道:“无妨。这宅子除了几个下人,只有我一个姓谢的。”
“哦?令尊和为霜前辈都外出了?”
“不是他们出去,是我出来了。”
谢墨林悠悠一叹道:“我现在这个情况你也知道了。我爹亲始终看我不惯,前些时日终于把我扫地出门,让我搬出来住。这样也好,自由自在,省得总是瞧家里人的脸色。”
费九关看他的表情,大致能猜出不仅谢家老爷子给他脸色,想必族中亲戚都对这个空有百川境界的大公子冷眼相看。如此在谢家生活,的确是日夜煎熬。
他对谢墨林的际遇感到惋惜,下定决心,拍拍谢墨林肩头,“谢兄!”
谢墨林喜道:“你愿意去了?”
“不是,我是想说你好好休息,莫要再想这些有的没的。”
谢墨林忍不住白了他一眼,“没劲!”
......
施府,还是那方纯白色的沙池。
施如海坐在廊下,一手隔着帛布托起一直瓷瓶,另一手拿着一个小掸子,在瓶身悉心拂拭。动作轻柔,表情陶醉。仿●app下载地址xbzs●佛不是在给瓷瓶除尘,而是在逗弄一个新生的婴儿。
外面忽然有脚步声闯入,施如海耳朵一动,慢慢用帛布裹住瓷瓶,卧放在腿,笑道:“银山兄。哪里来的雅兴,深夜门来了?”
身后阴影浮动,天刀许银山快步走了进来。他扫了施如海一眼,“你倒是悠闲。洪武八骏,都是你这般不思进取吗?”
施如海笑道:“武道修行,如海不敢松懈。不过赏玩瓷器,乃是我平生挚爱,如此偷得一二刻闲暇,足以令人愉快。”
许银山懒得与他说瓷器,直入正题道:“你前几日说的楼春雨,如今有消息了。”
施如海剑眉微挑,“哦?是与慕容府做过一场了吗?结果如何?是死了还是残了?”
许银山嘴角露出一丝幸灾乐祸的笑,“都没有。他好端端地到了南都。白天时刚在国韵学宫打败了崔野乡。此事已在世家之中传开,据说只用了一招。”
施如海一怔,轻松地神情一扫而光,脸色变得沉重起来,“他这么快就到了南都?慕容眠居然放过了他?”
“此事我也有所耳闻。慕容眠遣了玄空八剑请他见面。两人相处融洽,并没有动手。反倒是依依惜别,慕容眠亲自把他送出了春闲别院。”
施如海表情古怪起来,“慕容眠与他依依惜别?银山兄,你觉得可能吗?她慕容眠几时对同龄男子假以辞色过?”
他眉头皱了起来,“此事不单纯。也许是慕容眠知道了我们挑拨她兄长出手对付燕笑寒。所以放过了楼春雨,想借他之力来对付我们。真要如此,恐怕慕容眠要盯我了。”
许银山不屑一顾道:“盯你便盯你。慕容眠一个女子何足道哉?反倒是此人帮助寒门燕笑寒,恐非是我等同路之人。”
施如海凝神思考。他手捧瓷瓶站起身,慢慢踱步到屋内的,小心把瓷瓶又擦了几遍,轻轻放到软木架子里摆好。
这个过程他一言不发,许银山也没有打扰。默默看着他把架子来来回回轻微调整了几个角度,似乎终于找到了最好看的摆放方式,脸露出几分欣喜。
“慕容眠尚未回南都。他却先来了。是个好机会。倘若他俩联手针对我,我还忌惮三分。如今正好逐个击破。银山兄。此人可值得你天刀出鞘?”
许银山点头,又摇头。“值得一战。但时机不对。天刀要为常天庆而留。现在没有功夫顾及别人。”
施如海了然点首,“明日。我邀几位世兄去试试此人。看他到底有何手段。银山兄可有兴趣与我同去一观?”
许银山想了想,“可。”
......
南都,皇城,清凉殿。
此处是清淑公主的寝宫。坐落在烟波浩瀚的皇城湖边一角,殿外有水车牵引,将湖水引至屋顶,清澈湖水自屋檐流淌而下,形成水帘。人处室内,凉意袭人,不知暑气。故曰清凉。
如今正是早春,天气尚寒,因此水车没有启动。夜色正浓,倚栏望去,满天繁星璀璨,倒映湖水如星河炫目。分不清这宫殿是在天还是在水里。
柯一尘如瀑长发披散而下,只穿了一件单薄的小衣,呆呆望着水面出神。
今天被陈姨强行捉了回来,还干脆的停了她去岳宗师那儿课,她并未打算就此善罢甘休。可两位神将看得严实无比,如何溜走也是大问题。
紫琉璃帐被拨开,茶小钿轻轻走到她跟前,“殿下,湖风太大,别着凉了。”
柯一尘叹了一声,“小钿。你说今晚费九关睡在哪儿?”
茶小钿微不可察地皱了皱眉,“谢将军派了她家侄子去接待,应该是在谢家下榻吧。”
“那个谢墨林?”
柯一尘不悦道:“那个人我见过。以前好像挺有本事。现在吃喝嫖赌,样样都沾,不是什么好玩意!谢姨怎么让他去接待我费大哥?”
茶小钿不动声色道:“也许是物以类聚,两人臭味相投也说不定。”
柯一尘横了她一眼,懒懒起身走入殿内。“现在就通知晚晴,让她准备准备,明天一早就出宫盯着。要是他敢带我费大哥去什么不三不四的地方,找人直接阉了!”
茶小钿道:“两个一起吗?”
柯一尘又瞪了她一眼,“你存心的是吧。”
茶小钿呵呵一笑,出去传令了。过得片刻又自回转,柯一尘往殿外张望,“那两个还在吗?”
“今晚是谢将军值班。陈将军回营了,好像要与其他神将安排布防。”
柯一尘思索道:“你觉得谢姨一个人,咱们有希望吗?”
茶小钿认真想了想,“我还打不过她。”
“睡觉!”
柯一尘悻悻然伸了个懒腰,往白象牙镶边的床一躺,赌气似的蒙在被子里。
茶小钿依旧站在原地,也不走,也不说话,似有踟蹰。过了一会儿,柯一尘探出脑袋,见她还在,奇怪道:“你怎么了?”
茶小钿抽了抽鼻子,怯生生道:“我今晚害怕。”
“又做噩梦了?”
“嗯......”
茶小钿委屈巴巴地点头,眸子里水灵灵地,像是要哭出来。她平日里总是似笑非笑,看去老练成熟,这时则完全是个涉世未深的小姑娘模样,楚楚可怜,惹人疼惜。
柯一尘无奈地把被子掀开一角,“来。”
茶小钿立即破涕为笑,除去衣衫佩剑,钻入柯一尘被中。
锦绣罗帐,两位少女大被同眠。紧搂着公主,闻着公主发丝的香气,她闭眼睛,觉得满心踏实温暖。
“小钿。”柯一尘轻轻唤了一声。
“嗯?”
茶小钿似乎醉了,懒洋洋地哼了哼。
“你为什么要杀费九关?”
茶小钿攸然睁开眼,微微仰头去瞧,公主背对着自己,瞧不见她是何表情。
感受到小钿搂着自己的胳膊颤了一下。柯一尘闭眼睛,“白天你跟谢姨的话我都听到了。”
茶小钿想了想,将公主搂的更紧了些,赌气道:“他该死。”
“你非要杀他?”
“对。”
“为什么?”
“为了殿下你。”
“可我不想让他死。”
茶小钿沉默了一阵,轻轻叹了口气,“......好。那就不杀。”
“说好了?”
“说好了。”
“你真听我话?”
茶小钿认真道:“公主让小钿干什么,小钿就干什么。”
“那...你要多少钱?”
茶小钿把脸埋进公主的秀发里,嘟囔道:“我还没想好。”
柯一尘展颜一笑,翻了个身,把小钿搂入怀中,“多谢你啦!”
茶小钿此刻无比乖巧,似个小兽般蜷缩在她怀里,轻声道:“嗯。”
夜沉如水,清凉宫寂静无声,唯听到外面微微湖波荡漾。伴着那柔和的涛声,相拥的两个少女也沉沉的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