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衣执事笑吟吟地看着费九关,眼中诧异与赞赏交织。
“我原以为我掩饰地很好,不会被人瞧出破绽。”
费九关诚实点头,“蛟龙潜于海渊,亦能见流波翻涌。彩凤藏于林中,尚可闻袅袅仙音。初次见面,我察觉阁下虽然看似举止寻常,但举手投足中流露出气息却如遨游九天,高阔飘渺。我原以为不是阁下厉害,而是岳宗师身边弟子都有如此本事。后来与司徒小接触,两相比较,阁下所展现出来的气息犹胜司徒一筹。那时我才猜出你的身份,同辈中除了鬼手神枪李君子,我想不会再有旁人了。”
观莲一直在听着,不懂他们说是的是什么。直到费九关蹦出“鬼手神枪”四个字,她悚然一惊,“鬼手神枪!那不就是李怀渊?你是李怀渊?!”
“是啊。”李怀渊笑应一声,也佩服费九关的眼力。小天地境虽然能感应道周围许多细微变化,但终究没有达到天地境的层次,想做到费九关这样见微知著的程度极其困难。他猜想此人多半是有过什么特殊机缘,因此在小天地这一层感知敏锐,异于常人。
观莲撇嘴,虽然眼前人生得英俊,但她还是不怎么相信,“人人都说你是洪武的无双国士,怎么一点风范也没有?”
李怀渊笑道:“要我有什么样的风范?骄傲、霸道、张狂,这些不过是外露的情感,做人何必如此尖锐?app下载地址xbzs自在随意,平易近人不也很好吗?”
观莲默然无语,觉得这样是挺好,至少说起话来很轻松。可她还是觉得李怀渊应该有一个霸气的出场,不说带些电光雷霆,也该吟两句诗来助助兴。不该这样随随便便就走出来。
“兄台稍等片刻,待我处理好工作。”李怀渊指了指手扫帚。
“李君子请便。”
李怀渊微笑,开始一下下把地的尘土扫成一堆,又走到边,从水缸中舀出一瓜瓢水来,悉心泼洒在地。这些事都是再不普通不过,可他做起来就有一种独特的韵律,好像看他扫地也是一种享受。费九关忽然能够理解,为何义弟柯一尘对他如此推了。这个人气质出尘,仿佛人世间重重俗事都不能沾染他身,令人油然而生亲近。
待处理完,李怀渊这才把扫帚和瓜瓢放回原处。歉然道:“久等了。”
费九关不禁问道:“李君子是洪武后辈第一人,又是次学宫大比的头名。该在岳宗师身边聆听教诲才是。为何要在此每日劳身?”
“这也不是什么高深的事。”李怀渊笑道,“扫除杂尘,是为宁心静气,既是在扫除地的灰尘,也是在梳理心头杂念。反复扫洒,直至心念归一,明心见性,方可见得真知。这是其一。”
费九关一听就悟,李怀渊这是在打磨心性,突破壁垒。天地境玄妙难言,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方法去体悟天地变化。扫洒就是李怀渊的破境手段。
“还有其二?”
李怀渊点头,“在此驻留,可时常陪伴我师。”
“你的师父?”费九关诧异,“你的师父难道不是岳宗师吗?”
李怀渊笑而不语,招手道:“两位请随我来。”
他前面带路,穿过碑林,在一处墓碑前停下,“岳宗师指点我武艺不假。但真正的授业师尊,还是这一位。”
费九关与观莲望向那个墓碑,那是个简简单单的墓碑,一如园里所有墓碑一样,面简单的写了七个字,“万叶千声,柳随风。”
“柳大侠!”
费九关愕然,“你是柳大侠的弟子?”
李怀渊点头道:“我四岁起,就蒙师父传艺。一学五载,直至师尊战亡。这些年我依旧按照师父传授的功夫循序渐进,不敢有丝毫懈怠。”
费九关唏嘘不已,“十一年前柳大侠在山河局中连战九人,英武侠义令人荡气回肠。当时我尚年幼,无缘目睹柳大侠的风采。实乃一大憾事。”
观莲怔怔盯着柳随风的墓碑,若有所思道:“我也是只听过他的名字,没见过他。”
她这话说得极轻,对谈的两人只当她是一句感慨,谁也没有在意。可她再看李怀渊时,眼眸中已带了几分复杂地亲近意味。
李怀渊取出一个酒葫芦,递给费九关,“别人叫我鬼手神枪,实在是谬赞。我的枪法虽是岳宗师传授,掌法却是学自柳师。说这么多,也只是想让费兄明白。李怀渊也是个普通人。虽然师承有些来历,但也不是什么神话传奇。”
费九关点点头,接过葫芦喝了一口,酒味清冽,入口甘甜,令人心旷神怡。他想了想,确如李怀渊自己所说那般。他虽师从柳随风,但九岁时柳随风已经战死。枪法可由岳宗师指点,可他鬼手之名全是靠自己摸索学来,并无半点取巧。
李怀渊道:“说回司徒小。他与方山客势均力敌多年。相互之间多以平手收场,你可曾想过这是为何?”
“正要请教。”
“司徒家六式掌法并非不可破的神功。但司徒小其人天赋异禀,气海浩瀚如渊,出手则惊天动地。所谓一力降十会,对付他,任何招法都没有作用,只能以力硬撼,以力降服。司徒小强悍,气劲已臻小天地巅峰。所以方山客纵然惊才绝艳,枪法精绝,也只能以平手论之。从这个角度说,他是天地以下第一人。方山客也是天地以下第一人。”
“可是你还是胜过他们了。你也未曾破入天地境。”
李怀渊笑道:“我没有。同境之中,没有人能胜司徒小。我只是在掌力与他打了平手,在枪法与方山客斗成平局。”
费九关一怔,“就这样?”
“就这样。”他目光落在费九关腰间照胆,“你说你与司徒对拼了三掌。倘若你要杀他,应该不难。”
费九关明白了他的意思,手按照胆,“或许杀得了,或许杀不了。讨论这个没有意义。比拼掌力,那是切磋武艺。动兵刃,那是分生死。生死之事瞬息万变,谁能说得准?”
李怀渊道:“习武虽有高下之分,但有时候未必一定要以输赢论高下。他们使用看家功夫仍不能克敌,那再打下去就没了意义。可我却是不以一门功夫见长,假使我枪掌齐用,他们又该如何破之?正是考虑到了这一点。他们才心甘情愿认输。”
费九关哑然道:“这是在取巧。真若能胜,何妨把功夫使全,堂堂正正败他们?何必打平?”
李怀渊拿过葫芦喝了一口,笑道:“的确是在取巧。就像你说的,即使你手中有照胆,也没有十成把握杀掉司徒小。我就算枪掌齐用,也未必真的能打赢他们。但他们对我有所忌惮,又彼此不服,谁也不愿率先败于我手。况且来日方长,何必只争一时?既然功力相差不多,那么只要先我一步踏入天地境,自然能够强过我。所以如今暂时服输不是问题,打输才是问题。不如精进己身,到了天地境中又是一番光景。”
费九关隐隐觉得不对,他感受李怀渊的气息,显然是要强一筹。他真无法正面击败司徒小吗?他在隐瞒什么?还是说真像他说得那样,司徒小已是小天地的巅峰,根本无法击败?
他微感失望,“这么说来,无人能在掌力胜过司徒小了?”
李怀渊道:“为何要挂怀于此?司徒掌力强悍绝伦,他日入了天地境,必然是独步天下的铁掌无敌。难道非要一掌败他,才能彰显出强悍吗?”
费九关哂笑,“我倒希望如此。或许打赢了司徒小,我能清静一些。”
“有人找你麻烦?”李怀渊问道。
费九关道:“切磋武艺,我是欢迎之至。但你们南都的世家子弟好似个个与我有仇,这实在叫我费解。”
李怀渊失笑,“我想这几日不会再有人去骚扰你了。”
“为何?”费九关一愣,回想这三天的闭关,好像也确实没人前来叨扰。
“因为常天庆要来了。”
李怀渊目光微移,“贺兰八部天雷刃约战关浮沉。无论是世家还是寒门,都想着先拿下常天庆以壮声威。费兄与司徒的一掌之约,恐怕也要延后几日了。”
“司徒的铁掌暂且按下。那李君子的鬼手呢?”费九关忽道。
“你要跟我打?”
费九关重重一点头,满脸的跃跃欲试,“见了李君子若不过招,如入宝山而空手回。”
李怀渊失笑,摆手道:“此地不宜动手。你能与司徒不分下,我的掌法见与不见都无分别。况且今日还有其他事要做。”
费九关奇道:“我有什么事要做?”
“我说了,常天庆要来了。”李怀渊意味深长道,“那么关浮沉也该出关了。”
“当真!”费九关又惊又喜。
......
送走了费九关二人,李怀渊重新拿起扫帚,开始打理。
只扫了几下,他忽然一笑,“好久不见。”
攸然有一道身影翻到墙,是一个锦衣青年,只听他懒洋洋道:“是好久不见。你在这儿清闲,我这些日子可是天天陪着我师弟练功。”
李怀渊微一扬手,那酒葫芦自动盘旋而起,飞到墙。那锦衣青年喜滋滋接过,仰颈灌了一口,陶醉地呻吟一声,抹嘴道:“刚才那个就是费九关?咱们去年就是为了他跟公冶闻那个老头死磕?”
“是。”
锦衣青年怅然道:“时间真快。去年这小子好像才刚刚踏入百川境吧?今年已经能和司徒小放对了。明年岂不得站在我们头撒尿?我怎么觉得咱们当初不该救他?”
李怀渊笑道:“此人武勇兼备,临敌不畏缩,反而能燃起无穷战意。这样的人纵然没有奇遇,也终究是我辈中人。”
锦衣青年白眼道:“那你刚才跟他打呀!去年我出手太毒,伤了几个世家子,世家抬出司徒小来想要毙了我。你不是抢先出面与我定下战约吗?就不能如法炮制,震震南都那群吃饱了没事干的闲人?”
“无需我出面。已经有人敲山震虎,我想应该没人敢打他的注意了。”李怀渊想起前日里得到的消息,忍不住失笑,“况且你来了,说明关浮沉也出关了。今日不适合动手,留给他俩叙话吧。”
锦衣青年恍然,“对呀。他跟我师弟好像还有些交情。嘿!这也是稀奇!”
李怀渊从水缸里舀出一瓢水,边洒边打趣道:“你师弟外冷内热。虽然人缘不好,但终究能与人肝胆相照。不像你外热内冷,看起来朋友遍天下。到头来却没人顾你死活。”
锦衣青年满不在乎地睡在墙垣,翘着二郎腿道:“无妨无妨。我不是还认识你吗?天下闻名的李君子若是都袖手旁观,那我就真是该死了。”
李怀渊呵呵一笑,似是习惯这人的说话方式,随手把瓜瓢放回水缸。瓜瓢浮沉几下,渐趋平静,水面平滑如镜,映出他温和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