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踪萍与代春风一路赶至照明太子府,听闻是她前来,府中侍卫不敢耽搁,立即带路将人引入书房。
二人方一进门,就听得昭明太子声音道:“踪萍。有结果了吗?”
昭明太子站在书桌后面,眼中满是血丝,显然也是一宿没睡。
陈踪萍皱眉道:“殿下自重,莫要叫得这么亲热。”
昭明太子讨了个没趣,连连道:“是是是。陈将军,陈大当家。怎么样了?可有皇妹和贵帮老大的下落?”
陈踪萍轻轻点头道:“找到了。我已跟他见过面。”
昭明太子这才松了口气,一屁股坐下,瘫坐在椅子,脸也有了笑容。“皇妹无恙吗?多年不见,十九爷身体如何?是不是还是想要杀我?”
他一伸手,“坐呀。陈将军莫要拘谨,到我这儿就是回家了。”
陈踪萍狠狠剜了他一眼,板着脸道:“有一件事,需要你知道。”她前两步,压低了声音,“魔刀杨心就在南都!”
昭明太子噌地站了起来,瞬间脸色煞白,表情阴晴不定。他直勾勾望着陈踪萍,再也没了嬉笑的兴致,“当真?”
陈踪萍螓首微摇,“是当家的告诉我的。他来南都,是从黄韵清那里得知此事,特意寻来。”
“那可有什么线索?”
“当家的感应到了杨心的气息,但极其微弱,难以判断方位。他只有三成把握。”
昭明太子眸子闪了几闪,试探问道:“会不会是......十九爷危言耸听?我只是打个比方啊。你莫要往心里去。”
陈踪萍瞪道:“你当我离山都是些什么人?这么大的事!他岂会拿来玩笑!再说了,那可是他平生最恨之人!”
“也对,也对。”昭明太子见她愠怒,立即附和。他沉吟片刻,喃喃道:“可是魔刀为何要来南都?会不会是黄韵清说谎?也不对。她公然叛出三山,应该最怕她这个师伯才对。再说十九爷也不是她惹得起的,她应当不会无的放矢......”
陈踪萍见他脸色凝重,也悠悠叹了口气,“我知道此事非同小可。魔刀杨心,当家的也曾跟我说过此人事迹。此人性子严肃,沉默好杀,即便在三山那几个老怪物里,他也是最危险的一个。他若真来了南都,你一定要做好防备。”
昭明太子深感疲惫,苦笑道:“防备?如何防备。这一位可是货真价实,天地之的存在。他若是一心想杀人,谁能逃过?”
陈踪萍不禁感到毛骨悚然,好像南都里潜藏着一团巨大的黑影,悄无声息,不知何时就会择人而噬。她犹豫道:“岳宗师能否寻到他?”
“没用的。”昭明太子无奈道,“天地之,只要他存心隐藏气息,就算是岳宗师也感应不出踪迹。”他见陈踪萍神色落寞,补充道:“不过你所言也不差。此事非同小可,必须由岳宗师出面了。踪萍你进宫一趟,把这事告诉父皇。老代,你把所有神将召集起来,全部进入卓空殿警戒,配合石先生保护父皇。”
代春风应了一声,目光在大当家与太子身游走,扭头退下,故意给他俩留下时间。
陈踪萍颇为担忧,“那你呢?”
昭明太子已绕出书桌,“我现在就去学宫。请岳宗师与孟剑仙移驾卓空殿。这一位倘若要对父皇不轨,唯有岳宗师出马方得万全。”
陈踪萍道:“我把当家的留在了落月湖。此事他也能帮得忙。”
昭明太子心里稍安,第一次觉得十九爷如此有安全感,赞同道:“此事你思虑得周全。岳宗师毕竟年纪大了,若是真的到了不可收拾的地步,要对付这一位,有十九爷在就多一分把握。”
说罢,他喟叹道:“我堂堂洪武神都,竟成了前栅栏宿猫,后篱笆走狗,任人来去的地方!此诚多事之秋,实难安攘。”
陈踪萍蹙眉道:“说清楚。谁是猫,谁是狗?”
昭明太子一怔,陪笑道:“自然是常天庆跟那一位。呵呵呵,十九爷他老人家把你养这么大,我尊敬他还来不及,岂敢妄自菲薄?”
陈踪萍啐道:“三十多的人了。还是油嘴滑舌,没个正形!要是柳大哥......”
她说至一半,戛然而止。眼眸低垂,神色郁郁。昭明太子也触及心事,叹道:“随风若是在,对付那一位倒是简单了。唉!露华她人呢?”
陈踪萍知他是不愿自己黯然伤神,有意岔开话题,便轻声接道:“露华不愿回宫,我也把她安排在落月湖小住了。”
“那怎么行?!”昭明太子不干了,急道:“露华她堂堂一个公主,跑去帮会窝点与人厮混。传扬出成何体统?皇家体面何在?”
陈踪萍白眼道:“你也知皇家体面?怎么?殿下看不起我离山的弟兄?”
昭明太子气焰一滞,焦急辩解道:“这是两码事!总之不行,我现在就让为霜把她带回来!”
“让她待着吧。”陈踪萍想起柯一尘那副愁眉苦脸的模样,不忍道:“她那义兄费九关不日要和李怀渊决战。露华心情沮丧,何苦强逼她?”
昭明太子想起费九关还气不打一处来,冷笑道:“她那个义兄?嘿!你可知那臭小子干了多少好事?强闯樱桃宴,搅黄了我的布置也就罢了,昨晚他一个人挑了施如海、钟自然在内的十多名后辈高手,杀人无算。简直胡闹!这事你家小辈也有参与!”
陈踪萍沉着脸,露出几分威仪霸气,“离山的事,我会严惩,给你一个交待。至于露华,你一个大男人就不要过问了。让她在外面待几天,我批准了。”
昭明太子眼珠一转,“批准?你凭什么批准?”
陈踪萍不假思索道:“就凭我是......”
她一下反应过来,攸然脸绯红,作势欲打,狠狠啐道:“要滚就快滚!”
昭明太子嘿嘿一笑,难得与她这般像往昔那边轻松谈话,忙不迭地一串小跑奔出书房。
......
落月湖,方山客那间简陋的院子。
钟自然昨夜被费九关一掌震伤五内,幸得樱桃宴的御医治疗,总算是性命无虞。如今睡了一宿,虽然高烧未退,但勉强意识清明了起来。
他半梦半醒间,依稀听到有人轻声唤自己。那声音熟悉无比,好像是茶小钿的呼声。他迷迷糊糊答应,眯缝着睁开眼,一片翠绿地衣袖在他眼前招摇。
“小六子?”
声音再度传入耳中,不是茶小钿又是谁?钟自然攸然惊醒,睁开眼睛,果见茶小钿笑吟吟地站在床边,一只手在他眼前晃啊晃,轻轻道:“小六子?”
“四姐!”
钟自然如同回光返照,浑然忘记了伤势,意识也清晰起来,脸堆出笑容,“四姐,你怎么来了?我,我这是在哪儿?”
茶小钿眯起眼睛,似笑非笑地看着他,“你的伤怎么样了?还疼吗?”
“什么伤?不疼!”
钟自然下意识就想要坐起来,只一动,双臂立即痛入骨髓,五脏六腑都如翻覆一般。他闷哼一声,这才想起昨夜的点点滴滴,明白自己是败在了费九关手下。他讷讷道:“我昨晚......输了?输给了那个燕云叛逆?”
茶小钿咯咯笑道【app下载地址xbzs】:“你瞧瞧你,这样不小心。来,我来扶你。”
她一之手揽住钟自然的腰,把他扶下了床。鼻尖嗅到丝丝缕缕地芳香,钟自然只觉飘飘然如坠云雾,喜不自胜。他犹豫了一下,问道:“四姐。你跟那个费九关......”
茶小钿剜了他一眼,啐道:“瞎想什么呢!我恨死这个人了!”
“哦,哦!”钟自然脸乐开了花,不知道为何今日四姐对自己如此温柔且善解人意,莫非是终于明白了自己的心意,肯接纳自己了?他一边想,一边被茶小钿搀扶着一步步向外走,没话找话道:“四姐你为什么恨那个燕云叛逆?”
茶小钿斜睨了眼,朱唇微微凑到近前,在他耳边气吹如兰,轻轻道:“因为呀——他抢了我最爱的人。”
“嗯?”
钟自然一愣,尚自不解。忽然腰被茶小钿一推,一个踉跄跌入屋外。耳听茶小钿的声音陡然变得严厉起来,“跪下!”
他双膝被一道气劲隔空点中,不自主地一弯,跪在地。他愕然抬头,就见院子里围坐了一圈人,按座次呈半圆形,正位是个魁梧的老人,叼着一根金灿灿的崭新烟杆,面无表情的看着自己。老人身边,一个极美的少女也坐在正位,星眸斜睇,目光淡淡。
“十九爷?!”
钟自然骇然,扫视过去,发现不光是十九爷,三哥、七哥、八哥、九姐,甚至连纯叔都到了。除了那美貌绝伦的少女自己不认识,离山当家居然差不多都已到齐!
就见茶小钿莲步轻移,在他身边站定,笑道:“人带来了。”
十九爷吐出一口浓烟,深望着地的钟自然,“小六子。你可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
看山里兄弟姐妹们人人严肃,钟自然立即明白事情败露,他垂着头,强辩道:“我诛杀国贼,不知道有什么错!”
十九爷啧了一下嘴,不耐烦道:“我说你杀那个燕云小鬼杀错了吗?”
钟自然愣住住,一时不知该如何作答。
就见十九爷抽了口烟,悠悠道:“我不管你是为大义要杀他,还是看他不顺眼想杀他。这都没所谓。只是这个人救过老五,于咱们离山有恩,你不该在恩情未还之前就动手杀他。我们通常把这个叫做忘恩负义。你懂吗?”
钟自然嗫嚅道:“明白......”
十九爷继续道:“你又不是没本事。想杀人,堂堂正正去杀。偏要暗行诡步,调集人手,还纠集一群狐朋狗友围攻。你反而躲在后面看他们拼命,坐享其成。这个叫作没种。离山虽然不是什么名门正派,但是不出小人。你明白吗?”
钟自然羞惭不已,垂头道:“是。”
十九爷往后一仰,“那你可知罪了?”
钟自然见十九爷铁了心要处罚自己,茶小钿也在旁看着,他不愿失了颜面,咬牙道:“小六子知罪!任凭当家的责罚!”
十九爷摆手道:“小钿。你在离山执掌戒律,你说说,小六子该领什么刑。”
茶小钿笑吟吟道:“坑杀义士,谋害忠良。其罪当死。”
钟自然蓦然抬头,难以置信地望向四姐。
十九爷骂道:“放你妈的屁!一个燕云小贼,算个球的义士!”
茶小钿想了想,低下头看向钟自然,柔声道:“小六子,你老实跟我说,你杀费九关是不是为了我?”
钟自然脸色通红,犹豫半晌,嗯了一声。
茶小钿狡黠笑道:“那就是见色起意,奸**女。其罪当死。”
钟自然的脸攸然惨白,怔怔看着眼前人,一颗心慢慢变凉。
这下离山众人都看不下去了,沈纯岳轻咳一声,“小钿呀。咱们不能公报私仇。小六子忘恩负义,连累同志,我要是没记错,按帮规应受三刀六洞之刑。”
茶小钿扫了一眼不做声的公主。锵然一声,顺手拔出叶青隐的弯刀,手尖在刀锋轻捻,干脆道:“好!我来行刑!”
钟自然如坠冰窖,只觉得全身发冷,寒彻骨髓。木然望着四姐,莫名感觉若是由她来动手,自己怕是活不过今日了。
忽然间,方山客站了起来,走入场中,在钟自然身边跪下。众人皆是一愣,十九爷道:“老三,你有话说?”
“是。”方山客点头,“我有过。”
十九爷奇道:“你又干了什么好事?”
方山客一指钟自然,“未管教。”
在座的除了柯一尘,都是跟方山客相处多年,瞬间明白了他的意思。钟自然来南都时日也不短,一直在他身边,如今犯下事来,他自责没能管教好这个兄弟,害他变成今日,于是自愿受罚。
十九爷沉吟道:“那你想怎么样?”
方山客道:“代受刑!”
他攸然起指,点向自己胸膛,噗地一声,指力穿胸而过,血光乍现!
众人大惊,下意识都站起身来。但方山客出手极快,接连点在身,又有两蓬血雾绽开,顿时身多出了三个透明的血窟窿,鲜血汇汇流出,顷刻间已是满地血渍。
钟自然双目赤红,羞愧到了极点,哽咽道:“三哥!”
方山客跪在地,脸色苍白,摇摇欲坠,却冲他笑了笑,“要学好。”
十九爷也没想到老三会自愿代刑,哼了一声,倏然跃至钟自然跟前,一脚踩在他胯,把他一条右腿骨踩断!
“啊!!!”
钟自然骤然吃痛,倒在地,不住打滚。十九爷却是无动于衷,又踢出一脚,咔嚓轻响,他左腿也应声而断。
“老三待你不薄。我亦饶你。断你两腿,回去面壁两年。滚!”
早有离山帮众守在院外,此时进来将哀嚎地钟自然拖出,准备带回离山。被一路拖行,钟自然痴痴望着茶小钿,心头万般情绪,双目凄然圆睁,心中愧疚辜负了三哥的教诲,同时亦不知四姐为何如此绝情。
十九爷心头愤愤,转过来对柯一尘道:“你可满意!”
柯一尘瞥了眼脸色苍白的方山客,见此人磊落硬气,无端联想到了费九关,轻轻叹了口气,“也罢。就这样吧。”
方山客已被江天晓与石波清扶起来,叶青隐着急唤人取药。十九爷闷声闷气地抽了两口烟,忽然觉得好像少了什么,问道:“九丫头。老五人呢?怎没与你过来?”
叶青隐瞥了眼被拖出去的小六,神情郁郁,“五哥知道了小六的事。发了好大一通火。连正事也不顾,跑去找费九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