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黄鹂在树梢鸣叫,晨曦的微光柔柔洒下,院子里静谧安详。
柯一尘自梦中苏醒,身边的茶小钿听到她的动静也适时醒来,唯留观莲依旧酣睡。昨夜她们三人同住,占据了四合院里仅剩的一间卧房。关于荷无擎与郁袭衣要睡在哪儿,柯一尘一点也不想知道。
她与小钿对视一眼,玉葱般手指按在唇,做了个噤声的动作,轻手轻脚下床。待两人披衣衫推门走出,发觉院子里已经有人。
费九关肩缠绷带,雨式一招招使出,虽然动作缓慢,却是一丝不苟。边站着一个青年默默观望他练武,此人神色冷峻,虽然脸色颇为憔悴,却依然难掩锋芒。好像一柄藏在鞘中的刀,只等再度出鞘之日。
“关浮沉。你醒啦。”
柯一尘笑嘻嘻前打了个招呼,关浮沉见到她不禁一愣,古井无波的脸浮出诧异,下意识瞥了一眼费九关,低声警惕道:“你怎么在这儿?”
“我大哥在这儿,我当然也要在这儿。”柯一尘理所当然道。
关浮沉摇头道:“回去。不要自找麻烦。”
柯一尘哈哈一笑,不以为忤道:“你好大的胆子,敢把本宫叫做麻烦?”
一年不见,她也甚感亲切,顺手在关浮沉后背拍了一记。她服用过凝元丹,虽然未到百川境但举手投足力道雄厚。搁到以往关浮沉自然不以为意,但现在已形同废人,顿时被拍了个趔趄。
柯一尘吃惊不小,盯着自己的手掌看了半晌,默默吐息道:“我,变强了?”
关浮沉面无表情,“是我废了。”
柯一尘目光不禁转向他,稍作思忖便道:“常天庆害的?”
“嗯。”
柯一尘沉吟半晌,忽地拍拍他肩膀,安慰道:“此事交我。替你报仇!”
关浮沉明白在南都她的确有这个能力,固执摇头道:“不必。”
柯一尘呵呵笑了,“既然废了,就注意你的语气,你觉得本宫是在跟你商量吗?”
关浮沉讷讷无言。这位公主做事确实不需要与人商量,她定下的主意,恐怕南都没人更改得了。
想到此处,他复杂的叹了口气。
三人看着费九关练了一会儿拳掌,柯一尘颇感烦闷,招手道:“小钿,你去买些早点回来。”
茶小钿一怔,脸写满了不情愿,重复道:“我去?”
柯一尘横了她一眼,“现在满屋子老弱病残,你不去难道我去?顺道给纪姐姐带个口信,内容嘛,你知道。”
茶小钿下意识瞥了眼关浮沉,殿下既然说了要帮他报仇,那就一定会帮他报仇。她顿时明白了殿下的意思,干脆应了一声,扭头走了出去。
她一走,关浮沉那种如芒在背的感觉立时消散,连费九关练武的动作都顺畅了不少,他盯着少女的背影,感慨道:“金银茶小钿。”
柯一尘眉开眼笑,得意道:“怕了吧?后悔曾对我失礼了吧?”
关浮沉沉默不答。茶小钿始终跟随在公主身侧,两人虽然同为八骏,但一直没有机会较量。要是过去的他,定然不会放过这个机会,可是如今,他也断了这个念想。
柯一尘见他神情落寞,微不可察地啧了一声,打岔道:“你去让那个黑泥鳅休息一下,没见过他这么练武不惜命的。”
关浮沉郑重道:“因为他不想认输。”
柯一尘现在对输赢二字极其敏感,闻言立即道:“你知道了?他败给怀渊哥哥的事?”
关浮沉点点头,“就算对手是百年难得一见的奇才,就算被彻彻底底击败,明天还会继续练武,重新挑战。这就是费九关的作风。说到底,以顶峰作为目标的人,都是一群死不认输无可救药的蠢货。仅以一场胜负就想夺走对方的尊严,那是绝对不可能的。”
柯一尘意味深长地看着他,漫不经心道:“那你呢?你现在是蠢货,还是只想烂醉的酒鬼?”
关浮沉回望她一眼,破天荒的笑了,“看到他这样,就算是个废人,也不想认输。”
柯一尘咯咯直笑,连连在关浮沉身拍了几下,“放心!本宫罩着你,一定把你治好!”
关浮沉不答,他知道自己伤势,气海内十余年来积攒的气劲每时每刻都在消散,过不了多久自己就会彻底沦为废人。但他不愿认输,就算只有一线希望,他也想试一试,重新与常天庆一较高下。
只要我不放弃,一定会有那一天的!
他眸中蕴着精光,表情却愈发平静。
......
皇城内,天泽浩渺,正是雨过初晴,湖风轻柔,夹杂着淡淡花香,清新怡人。
醒心斋位于皇城东南角,是一座不起眼的偏殿,平时供启庆帝偶尔歇息。如今这座偏殿气象为之一变,内外侍者近百,遥看去门庭若市。
因为岳宗师与孟剑仙就住在这里。
李怀渊在宫女指引下沿着长廊前行,昨晚岳宗师早早便休憩了,未能及时得见。因此他一早就来此叩见。
看着前厅侍者们迈着碎步,小心翼翼地往来穿梭,他【app下载地址xbzs】忍不住摇头苦笑。转到后院,就见八名侍者贴墙垂手,大气也不敢多喘一分。
院落中央摆了两张宽大的太师椅,一张案几。簇拥着这些的,则是一张张精致方桌,果脯蜜饯,时鲜瓜果,各式点心琳琅满目,极品的毛尖飘荡在紫砂壶内,壶口微微有热气腾出,依稀可嗅到醉人的茶香。
在这片奢华簇拥下,两个衣着朴素的老人盘踞在太师椅,正聚精会神的下棋。两人的形象算不邋遢,但与周围的华美精致格格不入,那种感觉就好像盈盈佳人用名贵的金盘捧出了一对窝头。让李怀渊看着别扭。
他忍俊不禁,走前躬身行礼,“学生见过老师,孟教授。”
俯身间他瞥了一眼棋盘,黑白两色纠缠,黑子健劲,白子已是奄奄一息,只差最后投棋认输。岳宗师手捻一枚白子怔怔发呆,眼神仿佛死人般呆滞。
“怀渊来了?!”
一见李怀渊到来,岳宗师双目重新焕发出生机,连忙把棋子一洒,搅乱了棋盘,摆出一副和蔼可亲的慈祥表情,假作不见孟凡真的白眼,亲热的把徒弟拉过来。
说着仔细打量徒弟一遍,眉开眼笑道:“成了。”
李怀渊揖身道:“幸不辱命。”
孟凡真扫了他一眼,以他的修为,自然能看出李怀渊气息如长风涤荡,与周遭天地相融。他冷言道:“还是比燕云的天寒有雪慢了一步。”
岳松岩笑呵呵道,“要那么快作甚?习武又不是跑步,都比谁更快,天下早就太平了。”
孟凡真哼了一声,并不认可岳宗师这番话。他胜负之心太重,只觉得对方快你一步,说不定就会快你千万步,一旦落后于人,很可能终其一生也无法赶超。
岳宗师慈祥道:“怀渊,你一向有主见。下一步你作何打算?”
“学生不欲立即领受神将之职,愿在老师身边继续聆听教诲。”
岳宗师轻轻捋须,很满意这个弟子的心性,“也好。你肯多学,我就教你。既然入了天地境,别的几手绝活,索性也都传你吧。”
李怀渊闻言肃然,后退一步,端端正正拜了三拜,“多谢老师成全。”
他虽在岳宗师座下修习,但并不是宗师的正式弟子。除了落神枪,还有几门秘式需要天地境修为才能习得,唯有岳宗师弟子才有资格修炼。
如今岳宗师愿意倾囊相授,那便是把自己视亲传弟子来栽培了。他自然晓得其中意义重大,一个有此机缘者,还是如今的神将第一席,不动神将石守静。
岳宗师哈哈笑了几声,坦然受了李怀渊的大礼。笑毕,忽地看向孟凡真,似乎在等待他说话。孟教授一愣,“你作甚?”
“怀渊苦修二载,于洪武后辈中率先破境。作长辈的,你就没有表示?”
“他又不是我徒弟!”孟凡真更加不悦,却也推拖不得,捻起一枚黑棋,剑意一动,棋子骤然发出微芒。他随手掷给李怀渊,“拿去!”
李怀渊接过,立即感觉手掌一痛,好像被割伤一般。他心头凛然,明白了这枚棋子中灌注了剑仙的一缕青锋剑气。同为天地境,他只觉孟教授气如渊海,深不可测,仅这一道剑气竟也让他感到强烈的危险。好像内中蕴含的威力足以将彻底他扑杀。
看来天地境之间,亦有天壤之别!孟教授似乎尚未进入那天地之的境界,手段也已如此超然。
他郑重把棋子收好,诚恳道:“多谢教授赐剑。”
孟教授摆手,依旧是满脸不快,“剑我给了,怎么用在你。”
李怀渊深鞠一躬,却不退下,反而幽幽叹了一声。孟教授立即不悦,“怎么?看不眼?”
“非是如此。只是学生破境,得受师长勉励,却累得另一人与学宫失之交臂。仔细想来,学生深觉惭愧。”
岳宗师笑道:“你是说费九关?”
李怀渊应道:“正是。依学生所见,此人一身玄功,天地之下罕有敌手。又兼心性刚毅,迟早会是我辈中人。学生听说他有意报考学宫,只可惜这次受了重伤,难以赶半月后大比,恐怕无缘在老师座下参悟大道了。”
在座两人都是活了数十年的宗师高手,李怀渊的话他们听得分明,不禁相视一笑,岳宗师失笑道:“好啊,后门开到咱们这儿了。那依你之见,我们这些老头应该如何做呢?”
李怀渊笑了笑,“此人实力有目共睹,参不参加大比皆是无妨。若死守规矩,凭白耽误两年,反而不美。依学生浅见,破例将他收入学宫也非不可,亦可彰显老师惜才之心。”
“哦?你想让我直接收他入门?”
岳宗师微觉意外。费九关他是见过的,也的确是个不错的后生,但能被这个学生如此看重,倒是出乎意料。
李怀渊笃定道:“我与他较量一场。若非临阵破境,恐怕就要败在他手。此人绝对是个不可多得的人才。”
岳宗师沉吟片刻,轻轻摇头道:“规矩不可轻破,否则难以服众。”
李怀渊面有失望,却听他接着说道:“但我不收,也可让旁人来收。以后准他来我这儿听讲便是。”
“多谢老师恩准!”
李怀渊大喜过望,又冲孟教授一揖,“多谢教授!”
孟教授愕然,随即发现岳宗师也在笑吟吟地看着自己。他白眉拧成一团,生硬道:“你们,想让我收了他?”
“费兄剑法超群,必能入教授法眼!”
孟教授厌烦道:“剑法好不好,不需别人告诉我!”
岳宗师笑呵呵道:“这么说你是答应了?”
那日在松坪山,他虽当众将关浮沉逐出师门,但费九关前抢救的举动他也看在眼里。对于这个小子,他印象不差,却仍不松口,淡淡道:“周蛮的弟子,可以收下。但需看他剑法根基。青锋门下不需要废物。”
他猛地起身,背着手踱了两步,忽然丢下一句,“我要亲眼一观此人成色。”说罢居然也不打招呼,撇下两人径自走了。惊地外面侍者慌忙相随。
岳宗师莞尔道:“几十年的剑痴,看来被勾出了兴致。人是你推荐的,你不想去看看吗?”
李怀渊对费九关有充足的信心,微笑道:“不必,学生就在此陪伴老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