柴门被推开,如深渊露出一丝缝隙,透出无边的黑暗。
五根枯藤般的苍老手指勾在门沿,紧随其后的,是一个老人浮现在众人眼前。
老人身着黑衣,与屋内的黑暗融为一体,头发打卷,肮脏不堪。但奇妙的是,一看到老人的脸,就让人忽略了他的邋遢凌乱,反而感到他无比高大,令人心中不由地生出敬畏。
他的脸不怒自威,双眸森冷空寂,像是饱经沧桑后的大彻大悟,宛如一座神像,不带有丝毫情感,一视同仁的俯视众生。
“老醉?”
费九关想这样叫,但又说不出口。
眼前人的确是老醉不假,可他睥睨间那份漠视苍生的气质,与疯癫的老醉判若两人,让他一时心生恍惚。
孟凡真下意识后退半步,双臂下垂,手藏在袖中,眼角不住抽搐,涩声道:“魔刀!”
“杨心啊啊啊!!”
仿佛一道惊雷炸响,十九爷巨大的身体遽然蹿出,拳如重锤,轰然砸下。如同巨石投入【app下载地址xbzs】湖中,周遭气流疯狂涌动,费九关等人脸瞬间苍白,眼前发黑,只觉自己像蚂蚁面对滔天风浪,根本没有任何抵抗之力,连动都不能动弹一下。
“慢......”
孟凡真脸色大变,甚至来不及劝阻,十九爷铁拳已至老醉近前。他心里咯噔一下,此地是南都,在这儿动手,哪怕只是一招,也不知要有多少无辜百姓被牵连丧命。他双指一扬,铺天盖地的剑气从他袖中激射,形如大网般,瞬息笼罩住方圆十余里。
巷子外的大街,依旧是车水马龙,百姓们丝毫不觉自己身边有无形剑气流动。
然而预想中的惨剧并没有发生。重拳落下,老醉微微抬眼,伸手托,握住了十九爷的拳头。
手掌与拳头相触,没有一点波澜,瞬间弥平了空气的震荡。五指捏在拳锋,乍看去更像是老友握手。平静而有力。
“你想让南都陪葬吗?”
老醉淡淡开口,声音苍老,像是空谷的山风,不带一丝情绪。
“葬你妈!”
十九爷怒吼一声,手加力,雄然压下!老醉看着他,忽然撒手,向前一迈,双足呈弓步,右掌贴在左腰,左掌则虚按在右掌掌背。
费九关与关浮沉心中一动,立即明悟,他是在拔刀!
在老醉漠然的目光下,右掌遽然拔出。
霎时间众人视线一黯,周围的一切都隐没在黑暗中,只有那只手掌划动的轨迹烙印在众人眼中。无形中响起一声锵然,一切都在瞬间发生,偏偏众人又看得一清二楚。掌缘自下而,从小腹划到十九爷喉咙,又倏然收回。
手掌一收,众人眼前再度大放光明,周围的景物重新浮现,十九爷僵在原地,一动不动。
“老东西!”
茶小钿忽然惊叫一声,飞扑到十九爷跟前,失声道:“老东西,你别死啊!你遗产还没分呢!”
奇怪的是,明明十九爷站在那儿,茶小钿却恍若不见,反而在十九爷脚下的地面不停摸索,泪眼朦胧,悲痛欲绝。
不止是她,费九关等人都齐刷刷望向她摸索的那片地方,满脸惊骇。
在他们眼中,刚刚那一刀是真实的一刀,已将十九爷劈成两半,甚至看到了虚幻的血水飚出,两片血肉模糊的十九爷正倒在地抽搐,内脏洒了一地。观莲甚至都捂住了嘴,胃里不住翻腾。
十九爷额头汗下,脸肌肉不停抖动,半晌才缓过劲来,骂道:“他妈的,哭什么丧!老子活得好好的!”
“啊!”
众人一惊,这才看到十九爷好端端站立在场中。茶小钿愣了愣,哇地一声哭了出来,死死抱住十九爷双腿不愿撒手。观莲像看到鬼一般,失声道:“这个人!怎么又合了?!”
柯一尘摇头痴痴道:“我也是第一次知道,原来人被劈成两半还能粘回去......好厉害!”
费九关与关浮沉恍惚之后都感震撼,他们意识到刚才看到十九爷命丧刀下的景象是幻觉,之所以会如此,只是因为那一刀太过真实恐怖,让他们自然而然相信无人能在刀下逃生,脑中产生了十九爷必死的错觉。
费九关猛地回头,看向天穹。他能感觉到刚才一刀斩下,孟剑仙释放出的剑气被一扫而空,虽然还是晴空朗朗,但在他的感应里,笼罩在头顶的剑网已经支离破碎。
究竟是什么样的手段,才能像这般在举手投足间震慑两名绝世高手?
他只觉得一颗心砰砰狂跳,这是第一次亲眼目睹了超出自己认知的力量后的兴奋。
孟凡真一拂袖,沉声道:“魔刀!”
再次的重复,让这两个字在一众年轻人心头回荡,给眼前的老人披了一层神秘。
老醉看着十九爷,“气消了?”
十九爷瞪着他道:“没有!”
“那进来说话。”老醉让开门,露出黑漆漆的房间,他目光逐一扫过院内的众人,“都进来。”
众人面面相觑,不知道这个老人要干什么。十九爷一把提起腿的茶小钿,像是在跟他赌气般迈步走入。费九关与柯一尘对视一眼,均有迟疑,但又忍不住好奇,于是扶起观莲走了进去。
老醉把目光投向孟凡真,“你来不来?”
孟凡真负手而立,“你们三山内务,我不插手。”
他扫了眼跪在自己身边的关浮沉,“你进去。”
“啊?”关浮沉一愣,“弟子......我还是陪在师父身边。”
孟凡真怒道:“让你去你就去!放眼天下,有希望治你这身残废的只有一人。快去!”
关浮沉身子一颤,“您是想让我......”
“我什么都不想!”孟凡真哼了一声,“滚!”
关浮沉深深望了师父一眼,心中激荡,默默起身朝柴房走。
待他走入,老醉慢慢关门,孟凡真站在院中,淡淡道:“洪武尚有人等着与你见面。莫要逃。”
老醉抬眼一扫,点头,“我晓得。”
柴门闭阖。
屋里没有掌灯,窗子也是紧闭,漆黑一片不说,还有着浓烈到让人反胃的酒气。一进屋柯一尘就眉头紧锁,几乎想要扭头逃跑。
这小屋里挤下七个人,难免会显得局促。众人各自寻了地方落座,老醉掏出一根蜡烛点,柯一尘盯盯瞧着那昏黄烛光,暗暗担心这满屋酒气会不会被火点着。
十九爷大刺刺地坐在桌旁,横眉冷眼瞧着他,始终没有发作。等他点完了灯,这才看着满屋的酒坛,冷冷道:“你还会喝酒啊。”
这话说得费九关诧异不已,在他印象里,老醉好像始终都在烂醉中反复,区区一个“会”字岂能简单概括。
老醉嗯了一声,“才学没几年。”
十九爷懒得在这个话题更多深入,直截了当的问道:“为何要在南都潜伏一年?”
老醉看看他,忽然微微笑了几声,“你老了。”
十九爷砰地一拍桌子,极力压着怒气,“少他妈跟老子放屁!要说快说!不说咱们就干!”
老醉似乎对十九爷的反应颇为习惯,丝毫不怕他发作,直接把他晾在一边,忽地望向费九关,“孟凡真让你拜他为师,你怎么看?”
费九关一愣,被他突如其来的问题问得发懵,“我......不想去。”
“为什么不想?因为他?”老醉一指关浮沉,“他的确不适合待在孟凡真门下。”
关浮沉沉不住气了,怒道:“你说什么!”
“你不适合待在孟凡真门下。”老醉尽职尽责的又重复了一遍,“你刀行剑意,已被剑所束缚。执意修炼青锋剑诀,你不可能再有突破,现在就是你的极致。孟凡真看得明白,把你逐出师门,就是要你不受约束,自己去追寻适合自己的刀法。”
关浮沉愣怔无语。孟凡真脾气古怪尖锐,从不给弟子好脸色。但刚才催促自己进屋时,他分明感受到了师父急迫的心情。有希望治自己伤的人就在三山,师父是不愿自己错过一丝治愈的机会。
原来师父还是关心自己的。
他垂下头,热泪盈满眼眶,竟是有些哽咽。
老醉再度望向费九关,“现在你愿不愿拜孟凡真为师?”
费九关不知该如何回答了,“前辈为何一直问我?”
“因为我在等你。”
老醉语气平淡,目光却不愿离开费九关分毫,他像是在回答十九爷,又像是在跟众人宣布,
“我一直在等你来。我以为你很快就会到,可你迟来了一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