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亲口承认,众人倒不觉意外。从他先前的种种反应,早已猜到他与三山有所渊源。
唯有被从小抚养长大的茶小钿亲眼目睹十九爷对三山是怎样的切骨之恨,因为看过他的恨,所以不敢相信当家的居然出身自他最痛恨的三山,还是最臭名昭著的荡云七子之一。
这算什么?我恨我自己?
“老东西。难道你以前都是在骗我们?每逢喝醉,就破口骂三山族中十八代的是谁?你真的是荡云七子?你要是,那你现在应该在山里待着,怎么能跑出来?”
茶小钿眯起眼,连珠似地发问。她心里微微有气,那种感觉就好像得知老父亲偷偷在床底下藏私房钱的女儿一般,倒不是对三山如何地恨,而是气他始终瞒着自己。
“哈哈!”
十九爷干巴巴地笑了两声,瞪着杨心冷冷道,“三山有不能拔刀的废物,自然也有言而无信的废物。他能打赢,我就是三山的人。打不赢,老子凭什么陪他困在山里一辈子?老子不服!尊严信誉,义舍师门,这些又值几个钱?老子不在乎!”
他示威似地向杨心挑衅道:“那天我说的清楚明白。答应武神不相助洪武,但从今往后我不再是三山弟子,也跟你三山没有半点干系。世再也没有杨无惧这个人,只有离山太岁十九爷。你们困在山一步不能出,老子却能逍遥快活,好不自在!哈哈,痛快!”
说到此处,他语调忽地有异。费九关凝眸望去,却发现他一双虎目中已满含热泪,显然时至今日,仍旧无法逃避内心的煎熬。
观莲忽然面露恍然,轻声地喃喃自语道:“怪不得......”
十九爷猛一回头,怒喝道:“怪不得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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观莲吓得一哆嗦,看着老汉龇牙咧嘴,像是要吃人一般,眼泪顿时在眶中打转,嗫嚅道:“我,我问过五伯,为什么义舍没有掌舍。是,是不是死了......”
“老五?!他如何说!”
“五伯说,义舍的执掌很勇敢,做了他们不能做的事,因此一个人扛下了很多的苦。跟他相比,他们这些在山里的人反而占了便宜。”她越说越怕,支支吾吾才勉强把话说完,身子几乎缩到费九关怀中。
十九爷乍闻此言,如五雷轰顶,僵在原地两眼发直。他蓦地看向杨心,杨心脸看不出情绪,“这是老五的说法。只代表老五一人。”
费九关默默在心中盘算,三山幸存四人,杨心、梅子雨、十九爷分别是仁智义三舍的执掌,那么观莲口中的五伯就是最后一个礼舍的执掌了。只是这位“五伯”为何要说十九爷勇敢,言语中还带着几分悲悯的意味,这倒让他想不明白了。
十九爷笑了笑,笑容发涩,他扫向柯一尘,“那梅子是如何想的?你也是智舍的人,你说,你师父是如何讲我的!”
“呃......”
柯一尘哑口无言,这才想起来十九爷始终把自己当做梅子雨的徒弟。好巧不巧现在三山传人在南都开同学会,她这个谎再也编不下去了。
杨心抬眼一扫,冷漠道:“她不是智舍的人。”
十九爷一愣,“自在飞花在她身,她不是......”
“山里没她这号人。”
杨心语气漠然,丝毫不留情面。
十九爷怔了片刻,随即大怒,明白自己被这小妮子耍了,恨恨瞪过去。柯一尘把脸别到一边,假作看不见对面的怒容。
好在屋里还有个正经的智舍传人在场。观莲回忆了一下,说道:“义母只告诉我,义舍掌舍一直都在,就在非慈居里。我看不见是因为我笨。”
非慈居是义舍掌舍的居所,也是十九爷当年常居的地方。
十九爷沉默了。慢慢把头低下去,烛光昏暗,众人看不清他的表情。但依稀可辨他脸颊不住抽搐,也不知是在哭还是在笑。按在桌的手也在轻轻颤抖。
杨心见他不再说话,轻咳一声,“继续。我说到哪儿了?”
费九关答道:“武神提出了两个条件。”
“是。两个条件。”杨心微微皱眉,“后来的事你们也都清楚。我们恪守誓言,两不相帮,封山不出。第二场山河局洪武战败,从此三山被人唾骂直到如今。他偷袭了岳松岩,打赢了我们,自己的伤势也很沉重。此后几年都没有什么大动作。两名天地之对峙,谁也不敢轻举妄动。直到第二场山河局过去五年后,我破境成就天地之。不必被三山约束,可以自由出入。”
柯一尘的眸子攸然亮了起来,想说什么,却又忍住了。这细微的动作没有逃过杨心的眼睛,“你是不是想说,我该联合岳松岩,去贺兰把他杀了?”
柯一尘点头,“不过是空口白牙的一句誓言,打死了武神,谁还知道你们有过这种约定?你们解脱了,洪武也解脱了。从此天下太平,岂不美哉?”
杨心看着她,认真道:“但誓言就是这样。无论你愿不愿意,想不想做,发下来的誓就必须遵守。否则就不叫誓言了。”
费九关暗自点头。三山做事,言而有信,他能够理解此举。但受制于诺言,凭白错失了良机,这让他感到深深的遗憾。仔细想来,三山的那些幸存者们恐怕也是无时无刻不在遗憾悔恨。
柯一尘嗤之以鼻,“迂腐!”
说罢她讨好的冲十九爷笑了笑。十九爷重重一哼,不置可否。
“虽然不能明火执仗的杀门去。但我既逾越天地,他也多少有了忌惮。按照约定,只要山河局存在一日,三山就要袖手旁观。他若杀洪武,山河局立即作废,山河局之约不存,我便可与岳松岩联手杀他。三方各有顾忌,最后都把目光放在了山河局,打算由此处发力,打破僵局。”
杨心轻轻叹了一声,“当时三山有一个女孩,是婴儿时被父母遗弃在路边,由梅子雨捡到抚养长大。这孩子胆小怕事,愚钝不堪,是三山历代弟子里少见的窝囊废。”
他一指观莲,“就跟她差不多。”
观莲小脸发白,委屈地叫了一声,“大伯!”
她总算明白了山里长辈是如何看自己的,眼泪扑簌簌落下,揪着费九关的袖子,眼巴巴等他安慰。柯一尘看她凑得太近了,伸手把她拽过来,不无惊叹道:“你这样的还能有第二个?”
观莲如遭重击,低声抽泣起来。
“但是那孩子有一个优点。梅子雨嫌弃她太没用,没有将她收做正式弟子,而是彼此以义母义女相称。我们也没有在意,平时她想学,就教她几手。长到十四岁,这孩子武功虽以智舍为主,却颇为繁杂,四舍武功均有涉猎。严格来说,她虽学了三山的功夫,却不能算作是三山弟子。从武功路数,也不是任何一舍的传人。这给了我们一个启发。假如她只是身怀三山武功,却没有三山弟子身份,武神会不会追究?若是以往,他必定会兴师问罪。但如今我已也逾越天地境,他未必理会。梅子雨便将她派下山去,想以此来试探贺兰的态度。”
他目光直直看着费九关,“听说你去年见过她了,还做了她的儿子。”
费九关大脑嗡地一声,几乎空白,失声道:“你说的人是义母?!”
他知道义母出自智舍,但杨心说起时,他始终没有反应过来对方说得是自己义母。
杨心口中那个窝囊又没用的十四岁女童,竟是如今割据一方,以智计手腕闻名天下的倚晴楼主黄韵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