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名侍女得陈踪萍放行,登前殿月台,轻轻推门入得清凉殿内。
大殿冷冷清清,漆黑幽暗。临湖的那面被帘子层层遮掩,一丝湖风也透不进殿里。三女原地停了一会儿,这才慢慢适应了殿里的暗黑,勉强看清道道帘幕内,一张大床被子微微隆起个轮廓,有人睡在里面。
山雨蹑手蹑脚走近,张口欲呼,那床被子猛地掀开,露出一双寒星似的眸子,在黑暗里闪烁凶光。
“谁!”
被那目光所摄,山雨不禁僵在原地,嗫嚅道:“殿下,是婢子山雨。”
那眸子依旧凶光毕露,森冷道:“你不是山雨。你的脚●app下载地址xbzs●步声太轻,山雨不会武功,没有这个本事。你是谁。敢夜闯清凉殿。”
声音毫不掩饰自己的杀气,顿时殿里更加寒冷。好像一匹嗜血的孤狼幽幽盯着来人,下一刻就要扑来咬住她们喉咙。
山雨不料被公主一口道破,额立即见汗,她站在最前面,首当其冲面对那双眸子,一动也不敢动。她身后的传心淡淡道:“倚晴楼,荷无擎。求见公主。”
“倚晴楼?”
那眸子里泛出怒火,“费九关那狗东西还有什么好说的。滚!”
背着巨大包袱的“幽梦”不乐意了,认真纠正道:“你说错了。少主不是狗。更不是东西。”
那眸子立即转向她,冷笑道:“对,确然不是东西!都给我死!”
殿里忽然飘出一声悠长的叹息,床榻响起了另一个虚弱憔悴地声音,“小钿,掌灯吧。”
人影浮动,似是从床跃下。接着不消片刻,殿里便亮起一盏灯。茶小钿身着绢丝亵衣,愤恨盯着三人。
她一手举着烛台,另一手里却提着一柄利剑。也不知什么时候出鞘的。看来刚才她不是说说的,若不是公主出言阻拦,她已打算动手杀人了。
床榻又是一阵窸窸窣窣,柯一尘从被子里钻了出来,却是头发凌乱披散,容貌憔悴,一双眼睛红肿不堪。再看茶小钿月白色的亵衣前襟靠近肩头的地方湿了好大一片,不难想象方才公主恐怕是在小钿怀里哭泣。
柯一尘揉了揉眼睛,把被子裹在身,也不下床。只将默默扫过自己这三名贴身的侍女,轻声道:“山雨她们人呢?被你们怎么样了?”
传心打扮的荷无擎道:“只是请她们睡了一觉,并未伤人。”
柯一尘嗯了一声,目光又在三人脸打量,叹道:“倚晴楼的易容术,的确精妙。山雨她们皆是本宫贴身之人,居然也看不出破绽。你们是如何做到的?”
“从十二日之前便开始盯梢。殿下的四名宫女每两日会轮流出宫采买。我们先观察形貌谈吐,举止步态。待学得像样,再轮流将殿下的侍女替换。只为今日拜访。”
“十二天前。”柯一尘若有所思,失落起来,语带颤音道,“这么说来,他只用了三天就想通了,让你们给我传话来了?”
嘭地一声闷响,却是茶小钿将烛台用力摔在妆台之,震得烛火摇曳。她手中剑映出烁烁寒光,杏眼圆瞪道:“狗畜生!有种便自己过来讲。畏畏缩缩,指使别人传话。怂包一个,我这就把他头提来!”
她本对费九关就有恶感。这十余日眼看公主郁结寡欢,日渐憔悴,她同样心如刀割。更是痛恨费九关竟敢让殿下如此伤心。若非放不下公主,她早就偷偷出宫杀门去了。
柯一尘轻轻摆手,示意她安静。向前挪了挪身子,嘴角抽搐,露出一丝苍白的惨笑来,幽幽盯着三人,“没关系。说罢。他有什么话要说?我都会听的。”
见她这副病态,假山雨不免心惊,下意识后退。荷无擎默然道:“其实......我们不是来传话的。我们是来助你出宫。”
柯一尘身子一颤,旋即眸子里迸出强烈的光彩来,精神仿佛也为之一振,“他要我出去?要我跟他去三山?他怎么说?!”
荷无擎本是阴戾无情的杀手,但她更善于直面腥风血雨。如今面对少女希冀的目光,让她难以招架,忍不住看向一边,“费殿主应该......还不知道。我们来,是奉了副楼主之命。——就是大小姐。”
“晏空花?”
又听到这个让她咬牙切齿的名字,柯一尘有些失神,不由得皱起眉头,似忧似怨,如悲如恨道:“她来了?就在南都?好呀。很好。好极了。她是来取笑我的?不对。费大哥与怀渊哥哥决战天下皆知,她定然是听到这个消息才坐不住了。来了却恰好看了一出戏。呵,我可不会让她笑话。反正我已经这样了,她也别想好过......”
她忽地又想到了一个关键问题,暂时将干掉晏空花的念头搁到一边,望向荷无擎,“你说清楚。你刚刚说的是晏空花偷偷让你们来的,费大哥他并不知情?”
荷无擎生硬道:“副楼主掌管百花群芳,是我燕云第二人,何来偷偷一说。”
柯一尘突然脸色一变,如遭重锤,轻叫一声躺倒在床。茶小钿大惊,只当殿下昏厥,急忙抢前。却见她双眸炯炯有神,盯着黑漆漆的天花板不知道在想什么。
“殿下?”
茶小钿生怕公主有事,声音都哆嗦起来,死死攥住她的手。柯一尘出了一会儿神,忽地喟叹道:“好本事。”
茶小钿更加不懂了。关于晏空花其人,她是在公主的讲述中才有了大概的印象。只知道此人跟费九关感情暧昧,因此与殿下势同水火。偏偏此人手段不凡,殿下在她手里屡屡吃瘪,对她恨之入骨,又无可奈何。堪称公主殿下的一生之敌。
老实说,她从没见过公主阴人有失手的时候。这个晏空花武功强弱倒在其次,能与公主殿下斗得旗鼓相当,已经让人侧目。她不禁问道:“殿下什么意思?”
柯一尘脸看不出是生气还是幽怨,但比之前精神了许多,答道:“助我出宫,是想让我与费九关见面。她晏空花能做到这一步,我输了一筹。”
茶小钿想了想,“殿下是想说,晏空花心胸宽广大度?”
“我呸!”柯一尘反应激烈道,“她那个一贫如洗的身板,有什么大小可言!”
荷无擎瞧了眼公主那同样一马平川的胸怀,心想你不一样。
柯一尘似有所感,把头一抬,问荷无擎,“你们家费大公子,是不是跟瘸了腿的狗、拔了毛的公鸡一样,整日可怜巴巴失魂落魄?是不是还在酗酒?”
“......是。”荷无擎又看看她那副憔悴的脸庞,心中暗骂,你不一样??
“是了。这就是她的高明之处。”
柯一尘又颓然把头枕回床,“费九关失魂落魄,就是不肯就这么离开,又不知道该不该带我走。现在六神无主,她要是有心勾引,很容易就能把人骗到手,两个人双宿双飞。但如果这样做了,我就永远变成了费九关的一块心病。他一辈子都忘不了我了。所以她干脆帮费九关除掉我这块心病,助我离开。如此故作大方,假示慷慨,就是为了让费九关感激她、敬佩她,从此更放不下她啦。”
她说得牙根发痒,听得在场众人目瞪口呆。茶小钿眼珠子转了转,指出了公主理论中的漏洞,“如果真是这样,为何要瞒着那狗杂碎?不是正该让他知道吗。”
“是啊,她这不是去让他知道了吗?”
柯一尘坐了起来,一指荷无擎三人,“我不知道她们是怎么混进殿里的,但我堂堂洪武皇宫内院,居然就派了这几个角色潜入,未免太小看人了。你以为晏空花是对她们有信心吗?她是不得已而为之!她之所以不亲自来,就是今晚跑去给费九关那个蠢货灌**汤去了!好让以后她不在身边,费九关也会心心念念想着她!哼!这个贱人!”
茶小钿若有所思,只觉醍醐灌顶,暗自佩服,“还能这样啊......”
荷无擎见她辱及晏空花,脸顿时沉了下来,“副楼主岂是你等玩弄心计之辈,休要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柯一尘对她的话不置可否,冷笑道:“你家大小姐可是天下闻风丧胆的杀手,论心机手段,哪样差了,难道还是朵冰清玉洁的白莲花不成?”
荷无擎被噎的无言以对,半晌才冷冰冰道:“尊驾若愿走,可按副楼主之命行事。若不愿,我等就此告辞了。”
柯一尘一跃下床,身子微晃就要栽倒,茶小钿一伸手揽住她的腰,把她扶住。
她确实也没比费九关好多少。回宫之后的大部分时间她都花在了郁郁寡欢,连水米也未进几多,如今走起路来都有些踉跄。但眼下神情却是充满了斗志昂扬,一扫前日的颓靡。
虽然那天费九关呆滞的表现伤了她的心,但有机会再见他一面,她仍旧不愿放弃。
她目光越过茶小钿的肩头,看着荷无擎,嘿然道:“我当然愿走。就算你家费公子要跟我断情绝义。我也要当面听他讲完,打断他的狗腿才行。那个贱人有什么计划?”
荷无擎索性无视她过激的称呼,侧过身子,露出始终神游天外的假幽梦来。此刻她已经不知从哪儿摸出一本书,正专注地读着。
“这是荻悠悠。居我倚晴楼四奇卉之二。也是照顾费殿主日常起居的近人。”
听到荷无擎叫了自己名字,荻悠悠怔怔抬起头,忽然发现殿里所有人都在看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