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如其来的落水声,让道士和女子同时一滞,竹筏顺着惯性向前掠去,二人不可思议地扭过头,正见任川湿漉漉地从湖中冒出头来。
他脸上的水渍,被月华耀出了璀璨银光,他仿佛正在经历什么兴高采烈的好事儿,大笑着喊道:“小妞儿,多谢你先前救我,现在轮到我救你们了!扯平了啊咱们。”
说到这里,他咕嘟一下沉下水,但随即又踩着水,冒出头来,奋力伸出胳膊指了指女子:“你这小妞以后别太凶了,多笑笑,你这么美,笑一笑才对得起自己的脸……快走!”
话没说完,又没了顶,看来水性相当不强。
然后他又露出头来,这次没说话,只是对着二人咧嘴一笑。
道士看得瞠目结舌,嘴里喃喃不知念叨什么,但还是舞动起竹篙,加速向远处划去。
女子却是没有帮忙去划,她只觉仿佛被人在心里猛捏了一把,她发誓,自己有生以来,从没想到过一个人的笑容,可以灿烂如光。
而那光,正随着自己的远去,越来越远……
任川再次没了下头,重新探出水面时,他已是后脑勺对着竹筏上的二人了。
该说的都说了,临死前还撩了个妞,过瘾!
他此刻脸上带着一种异性的兴奋,目光炯炯,正对着巨鳄明珠般的双瞳。
巨鳄也放缓了速度,庞大的躯体隐没在湖面下,只有半个脑袋和一部分背部露在水面上,冰冷漠然的竖瞳中,竟然也似有一丝不解的诧异。
任川一身火毒内力滚滚流动,他渐渐找到了踩水的感觉,双脚踏着水波,让自己久久浮在水面上。“来、来。”他冲巨鳄招着手。
这嘴巴,又长又快,利齿密布,估计一口我就咬两半截,三口直接吃没了就,想必也不会太疼。
他心里想着这些,却并没有对死亡的恐惧,毕竟死过一次了,毕竟带着火毒,号称就一月命了,毕竟随身带着毒药,随时准备给自己来个……等等!
毒药?
“这瓶里有三滴逍遥露,只需一滴,浑身感官瞬间麻痹,顷刻间气绝身亡,毫无痛苦可言。你若是一口将三滴都喝了,包你入口即死。”
毒药!
范紫葫充满自信的嘴脸,瞬间从脑海中掠过。
而且任川发现自己已经下意识地把装着逍遥露的玉瓶从怀中摸出来了,而且还顺口咬开了塞子,举在头顶。
巨鳄如一座来自地狱的浮岛般缓缓靠近。
它那具有帝鳄特征的圆鼻子,已经快要抵到了任川胸口。
任川能清晰无比地看见水珠从它的利齿上滑落的轨迹。
“我TMD……”任川低声呢喃,眼神凶狠起来,哗啦一声水响,左臂笔直探出,指向巨鳄的右目。
手腕猛地一翻,机簧颤动,一只锐利的短箭破袖而出,直接消失在巨鳄的右瞳中。
剧痛瞬间传入脑海,鳄鱼的巨口猛地张开,任川面孔狰狞无比,右手一抖,打开了瓶塞的玉瓶,带着其中的三滴逍遥露,直接飞进了巨鳄的喉咙。
下一个瞬间,他已消失在湖面上。
一滴瞬间致死人类的毒药,分量乘以三倍,能不能毒死一头比人类重了四五十倍的巨兽?
任川没空解题,但他知道如果自己应对稍慢,巨鳄随便一爪一口,甚至一尾巴抽来,都能要了自己这条命。
所以玉瓶出手,他瞬间扎入水中,扯着巨鳄的牙齿,疯狂蹿向巨鳄颈侧。
刺瞎了眼的剧痛让鳄鱼发狂,它巨大的脑袋高高探出水面,又猛然砸落,溅起水浪如墙。
任川使劲闭着眼,就在刚才一瞬间,他已牢牢握住刀柄,双腿张开,死死夹住巨鳄的颈部,使出吃奶的力气“吊”在了巨鳄的颈侧。
另一边。
“等等!”年轻女子忽然喊道——这时他们距离湖岸不过十余丈,和巨鳄的距离也早已拉开,道士闻言停下了长篙,顺着女子的手指看去,也不由惊得直了眼:“那是怎么回事?”
明亮的月光之下,大湖之央,一头仿佛来自远古的巨兽,带着一身蛮荒的气息,奋力撕开着湖面,嘶嚎,狂舞,掀起拍天的浪头。
一层层波浪像远处荡去,相隔近百丈的竹筏,都感觉到了湖面不安的律动。
女子和道士功夫俱是不凡,任竹筏动荡不休,依旧牢牢屹立其上。不知何时,他们背后的湖岸上,人影渐多,火把或灯笼的光芒次第亮起,不多时,便连绵成了一片。
火光照耀中,能看见那些人身旁,横陈着一条条大小不一的木船,其中好些都残破不堪,仿佛被什么怪物撕碎了一般。
打着火把的人,有被岁月压弯了腰的苍头老汉,又满脸沟壑无声抹泪的老妇人,也有皮肤黑红、手粗脚大的女子,亦有头发乱蓬蓬的儿童,这其中,壮年的男人却是意外的少。
而在仅有的十余个青壮中,又有一般或是独手、或是断腿的残疾。
不知过了多久,一个时辰,还是两个时辰,或者更久。
竹筏上的人,岸上的人,就这么动也不动地看着,直到湖心掀起的水浪越来越小,直到生息全无,直到小岛般的巨鳄沉默地像一座小岛般,静静浮在水面上,再也不动……
“这……”一个老头子嘶哑无不的声音:“这恶蛟,可是、可是死了?”
“恶蛟死了?”
“恶蛟死了!”
“恶蛟真的死了?”
“动都不动、必是死了无疑……呜呜呜……”
越来越多人追问,他们的声音焦急而期待,带着一种压抑已久的释放。
开始有人哭,有人跪下,冲着湖面磕头:“阿亮他爹,恶蛟死啦,阿亮他爹,你听见了,就快去投胎吧……”
哭声越来越响,直至整个岸边都呜咽成一片,人们跪了满地,有的人在喊着家人的名字,有的人却是在冲着女子和道士磕头。
“感谢神仙、感谢仙姑,除了这恶蛟,大恩大德啊。”
……
乱哄哄的声响里,年轻女子有些僵硬地回过头,低声道:“师兄,是、是他?”
“不是!”道士忽然低吼道,两道剑眉凌厉地扬起,低声道:“是我们!是我们做的!”
“可是!”女子脸上现出怒色,但道士却猛然瞪向他,脸上怒意竟是更甚!
“别忘了你爹的嘱咐,别忘了本教的大业!”
他压低嗓子、一个字一个字、森然无比地说道!
长篙一点水面,竹筏蹿向岸边,离岸还有两三丈,道士如同一只仙鹤般冲天而起,轻飘飘落在岸上,大袖一甩,朗声道:“明尊护佑众生,自不会让这恶蛟猖獗,诸位,我明教今日诛杀恶蛟于此!这湖中还有数十条猪婆龙,贫道也当一一斩杀,还这大泊湖一个太平!”
“多谢道长、多谢明尊!”
所有人都乱哄哄磕下头去,口里说着感谢的话,脸上流淌着激动的泪水。
女子兀自待在竹筏上,呆呆看着岸上场景。
天风卷过,黑云翻滚,那亮闪闪一轮皓月,重又被云海淹没。
“小蟾!”道士叫道:“走,去村里同大家喝一杯庆功酒。”
“仙姑,请上岸吧。”村民们殷勤劝道。
女子贝齿轻咬,忽然摇摇头:“师兄你先和大家去吧,我去去就来!”说着,五彩丝绦卷出,将一个村民手中的火把卷了去。
她一手握着火把,一手撑动竹篙,欸乃一声水响,那竹筏又向着湖心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