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几天,陇西地区接连下了好几天大雨。
淅淅沥沥的雨点在这古老的城市里一天天堆积,很快就淹没了一大片低洼的街道。据气象台报道说,这是二十年来同期水平的最高降雨量,已经达到了二十三毫米。小刘坐在办公室的角落里,出神地望着窗外密集的雨点,随手关了收音机。
老王去黄粱县已经三天了。不知怎么,小刘这三天忽然有种失落的感觉,脑子里总会在想老王到黄粱县了吗,他会看到什么,看到熟悉的街道又会是什么心境呢,会不会发生意外。
可一想到这些,自己忍不住又哑然一笑,为什么自己会那么在意老王,是因为他的故事吗,还是因为他穷困又潦倒的一生?不,尽管老王的一生是在穷苦中度过的,可并不潦倒,他一生的时光中不单会时常流露出些许的温暖和趣味,甚至有时候还流泻出一种让小刘说不清也道不明的光辉来。
至于这光辉,是什么样的光辉,又从何而来,小刘至今也没有想明白。
......
......
师傅,师傅……,二娃一溜烟地从街中心跑回来。
嘘。篾匠蹲在师傅跟前,向二娃做着别出声的手势,二娃停下脚步,看见师傅正跟人说着价钱,便安安静静地凑在师傅跟前不吱声。
等客人刚走,二娃低声问,师傅,咱们有卖出去东西吗?
师傅没吱声,倒是篾匠回答说,卖了一套小方桌。
你刚去哪了?师傅回过头来问二娃。
我刚才去看卖艺的了,还有耍猴的,师傅……二娃正准备接着往下说,眼睛却瞄见胖少爷和那几个壮汉正朝这边走来,二娃赶紧往师傅的身后躲,可想想还是觉得不安全,干脆缩到后面的墙角去了,手里的糖葫芦也塞进了衣服里。
师傅,师傅。二娃压低着声音喊师傅。
咋了?遇到啥了?师傅见二娃害怕的样子,有些担心。
师傅,就是他们,刚才抢东西,还打人了。
啊?师傅有些吃惊,眼看着这几个人越走越近,几乎要从身边走过去。
可师傅还是看见一双小脚丫停在了自己的摊位前。
咦,这里有小狗。胖少爷稚嫩的童音传进师傅的耳朵里,师傅抬起头,看见一个憨憨胖胖的富家少爷,连忙回应,嗯嗯。
老头,这些都是你雕的?山羊胡抓起一个小木牛,放在手上颠了颠,随口问,多少钱?
师傅赶忙回他说,不卖,送您了,您随便挑两个。
呦,还怪识相的,不错不错。山羊胡转身对胖子少爷说,少爷,您挑几个吧。
我只要小狗,我喜欢狗。胖子少爷手里拿着小狗,翻来覆去地看,咧着的小嘴露出了白白的牙齿。
我们走吧,看看前面还有什么好东西。胖子少爷说。
好哩。山羊胡回应着少爷,随手从地上又抓起一只小木人放进口袋,对师傅说,好好做生意啊,说完便甩起手大摇大摆地往前走。
叔,你咋就送给他了?篾匠见山羊胡他们走远了,心有不甘地问师傅。
你没听见二娃刚才说的吗?师傅心想着二娃肯定是想告诉自己这个,就把二娃叫过来,问咋回事。
二娃说了刚才的经过,长工听得直哆嗦,说,这么吓人啊,原来是当地一霸。
师傅没说话,过了半响,对篾匠说,篾匠,有空了你去打听打听,到底咋回事。
篾匠眼睛珠子转了转,起身说,有道理,是得打听下,叔,你放心,包我身上了。
很快,大半天就过去了。
二娃靠在师傅的身上一个劲儿地打瞌睡,篾匠等一干人也早已失了新鲜劲儿,个个软塌塌地靠在墙根下昏昏欲睡。
只有师傅一个人强撑着精神,偶尔还吆喝两句:卖家具哩,来看一看啊。可路过的人,根本就没几个看一眼。
直到太阳下了山,整个街道都沉寂下来,篾匠失落地向大家公布战果,一共卖出去了一个方桌,六个小木凳,外加两个白送的小玩意,总共赚了十八个铜板儿。
要是上了漆,就不止这个价了。师傅心里清楚,这价格已经卖得算不错了。
那要是上了漆,会是什么价?苦力问。
至少翻一倍吧,兴许还多呢。师傅说,这要上了漆,纹路就更漂亮了,色泽也好,普通人看着白花花的木头,哪能看出什么效果。
这倒也是。篾匠附和着,只是苦于没有办法,好像有点干着急。
叔,那你说有什么好办法能让别人识货?苦力琢磨着怎么也得想想办法。
正当大家一筹莫展,各个愁眉苦脸的时候,二娃插了一嘴,说卧龙山,白水河呀。
啥?啥意思?苦力不明白,转身看着二娃。
就是龙和凤嘛。二娃还在吃着剩下的糖葫芦,说完又拿出一颗,小手指在舌头和糖葫芦间来回舔。
上一回师傅买的糖葫芦,二娃整整吃了四天,这回,二娃打算吃一周,得省着吃哩,二娃在心里悄悄地给自己定下了任务。
懂,我懂了,二娃的意思是讲故事,是不?篾匠呲溜一下从地上坐起来,把大家吓一跳。
苦力问,啥意思?
这个臭二娃,就是聪明哩。篾匠拍了拍二娃的脑袋说,二娃,你的意思是不是要告诉大家,这太师椅梳妆柜都来自这卧龙山白水河,要扯出噱头来,霸气又漂亮,是这意思不?
嗯,是这意思。二娃的注意力根本不在话题上,眼睛还在糖葫芦上面瞄来瞄去,仿佛怎么看也看不够,尝不够。
大家伙聚在一起,因为二娃的话又七嘴八舌地讨论起来。
这能行吗?长工问。
试试呗,反正这样也是干耗着,兴许有用,只是……该咋说呢。篾匠想的更细致些,有些犯难。
对了,叔,你上次说这木头叫啥名字,又不叫啥名字来着?篾匠问师傅。
楠木,不是金丝楠,川贵才产的,你问这干啥?师傅有些不明白。
没啥,让我想想。篾匠想着想着就站起身,朝远处走去,圆圆的脑袋像个拨浪鼓似的晃来晃去,很快就消失在街尽头。
这篾匠,看来也魔怔了。不知谁说了一句。
咦,对了,今晚该谁值夜了?长工突然想起来,问大家。
是我。苦力应了声,慢慢地站起身,重新归置了几下家具,突然又冒出一句,这夜长啊。
是啊,怎么会不长呢。
师傅喃喃地回应着,声音轻得就像飘飞的柳絮一样,几乎谁也没听到。
可二娃还是听到了,眼望着师傅暗黑的背影,心里一片茫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