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王,这就是你家吗?
是哩,你看,只剩下一口锅和一个炕了,就连房顶也塌了。
那……这里呢,就是你爹娘不要你的地方?
是啊,你看,这墙还在,街也在,就连铺子也在哩……
小刘与老王走在无人的土街,老王在土墙前停下来给小刘介绍着,随手轻轻地抚摸着土墙,土墙立刻落下一层又一层的泥土渣来。
那……这里呢?就是你站去望向高墙外的地方?
此时,小刘和老王站在一个残破的土庙院子里,院子并不大,只有一个大殿和四周的厢房。大殿里的菩萨已经没了半截身子,须弥台也垮了一角,四周厢房的木头门窗早已斑驳凋落,在北风中呼呼作响。小刘站在一个半人高的土台子,往墙外望了望,果然是一片萧瑟落寂的凄凉景象。
小刘和老王继续往前走,很快来到一家大户人家的院门前,老王带着小刘跨进院子门,绕过照壁,经过正院,径直来到宽敞的堂屋前站下,只见堂屋里一个年迈的高僧正踱着步看着风水,旁边站着一个贼眉鼠眼的管家模样的人,一步步跟在身后似乎在说着些什么,而堂屋之,一位正襟危坐的老爷正喝着茶,脸一副不可侵犯又蔑视怠慢的模样,斜着眼偷偷地瞄着走来走去的高僧……
小刘转过身问老王,这位,就是你说的那个贺老爷?
老王点点头说,是哩,就是他。
小刘看着眼前的几个人像舞台剧里的人物般在面前活灵活现地走动着,而自己和老王就像另一个时空里的存在,置身事外,又融在其中这并没有让小刘觉得很离奇,反倒觉得身临其境,无比真实。
小刘转过问老王,那接下来,咱们去哪里?
老王说,我带你去白水河看看吧。
这话刚说完,两个人已经站在了白水河边。
白水河哗哗哗地流淌着,河面升腾着淡淡袅袅的水蒸汽,就像谁家的水壶烧开了似的,一阵一阵地在眼前弥漫着。
小刘望了望远处的山峦,扭过头又看向县城的方向,那里有一条土路渐显宽敞,土路旁边有一处土房子,房檐处还露着新鲜的稻草,显然是新砌起来没多久的新房。
小刘指着那房子,问老王,那就是你家吧?黄粱县的家。
老王笑呵呵地回答说,没错,就是它,没想到过了那么久,还新着哩。
我们过去看看吧。
说话间,小刘和老王已经来到了土院墙里,小刘看见不大的土院子竟收拾的干干净净,一侧搭了草棚,草棚下面堆满了整整齐齐木棍和干柴之类的,另一侧则随便堆放着一些还没有处理过的粗糙的圆木,有些圆木还生出了嫩嫩的树芽。
小刘径直往屋里走去,进了屋,先是看了看外屋的灶台,又走进里屋看了看土炕,只见土炕摆着一张小矮桌,桌放着两只大碗,还在冒着阵阵热气。
这该是你和师傅正在喝水吧,人呢?小刘问。
兴许去了隔壁院子吧。
那我们去看看。
嗳。
两人走出土院墙,绕过一户人家,紧挨着就看见一面残破得快塌了的土墙耸立着,门口连个院门也没有,小刘知道这就是来宝他们住的小院子。
两人刚走到院子门口,就听见里面传来了哈哈哈的笑声,小刘加快了脚步,走进去一看,只见院子中央,一群人正围着一张小矮桌说说笑笑地吃着饭,旁边坐着一位壮实的黝黑汉子,并没有吃饭,只是和大家一起说笑着,爽朗的笑声打破了周围的宁静,引来了远处不知谁家的狗汪汪汪地吠叫着。
你认识他们吗?
这次没等小刘开口,老王倒先问起小刘来。
我猜一下,这位,肯定就是苦力吧?小刘指着没吃饭的壮汉子说。
嗯,是哩。老王点了点头。
这位,是篾匠。小刘又指着一个精瘦白净的人说。
没错。老王还是点点头。
这两个就不用说了,肯定一个是大嘴,一个是长工。
嘿嘿,你是看见他龅了牙,长工又伤了胳膊,自然认得他们。这时候老王笑了起来。
这两个娃,也不用我说了吧。小刘对着老王嘿嘿笑了两声。
是哩是哩,老王也跟着笑起来,眼睛里闪烁出一丝幸福的光彩来。
来宝显得单薄,你就是个头大点,也单薄。小刘弯下腰仔细瞧了瞧两个娃儿,回头又瞧了瞧老王说,到现在你也不胖。
老王说,哪能胖起来啊,你也不看看都吃些啥。
小刘向前探了探身子,往桌子的大瓷盆里瞧去,只见满满一盆都是油煎过的小鱼,有手指头那么大。
伙食不错呢,都是你抓的小鱼。小刘开玩笑地说。
也就那一阵子,后来就没得吃了。
这时候,老王和小刘并排站在桌子前,看着眼前热热闹闹的一群人,老王忽然对小刘说,那你再猜猜,哪个是我师傅?
小刘把目光投向其中年纪最大的两个老人,一眼就认出了师傅。
可小刘还是装作费劲的样子,在两个老人间难以选择,小刘转回头望向老王说,不好猜啊,都差不多。
老王笑呵呵地说,小刘干部,你是在逗我哩,你肯定一眼就看出来了。
小刘这才收起戏弄的眼神,认真地说,两个人精神头儿都不一样,这个是你师傅,对吧?
老王微笑着点点头。
小刘又说,来宝爷爷没那个精气神,显得更苍老些。
老王没接话,过了一会儿,手指着来宝说,来宝瘦,身体不好,也不知后来怎么样活下来没,哎……,说完,老王扭过头开始往外面走,嘴里还念叨着,我想这个弟弟了……
小刘跟在老王身后,没有说话,两人一直走到了主街。
瞧,小刘干部,这里就是我和师傅刚进县城时住的地方。
小刘顺着老王手指的位置看去,只见一个灰墙的角落里,地尽是些凌乱的稻草,旁边靠一侧墙的位置处,摆放着一个破烂的轿子,轿子的顶部和木窗都散了架,向一侧歪斜地耷拉着。
就是在这里,你们住了大半个月?小刘问。
是哩。
也是在这里,认识了篾匠他们?
嗯,没错。
现在可好了,你们有房子和院子了。
嘿嘿,是哩……走,我再带你去看看我干娘家。
说完,两个人已经到吴家的院门前。
小刘又开起了老王的玩笑,手指了指院子里面说,你不叫个人通报一下?
老王笑了笑说,不用,她们听不见咱们哩。说完,老王就迈进院子里,轻车熟路地往一侧的第一间厢房走去。
那厢房的门正半开着,一个小娃儿嘻嘻嘻地笑着从门口跑进又跑出,身后一个穿着碎花衣裳的姑娘追赶着,嘴里不停地说道,小祖宗,你跑慢点……
这人,你知道是谁吗?老王停在厢房门口,望着跑出去的一大一小,问小刘。
知道,是翠红。
紧接着,老王跨进屋里,指了指屋里的一侧说,进来吧,给你看看,这就是我干娘。
小刘跨进屋里,看见靠窗户的一张书桌前,一位秀气端庄的女人正辅导着一个仈Jiǔ岁的男娃儿在教着什么。
小刘开玩笑说,老王,你又跑来跟干娘学识字了啊?
嘿嘿,是哩,干娘在教我学算术呢。
你真有福气。
这话刚说完,小刘发现,自己和老王已经走在回省城的路了,这场景的突然跳转,并没有让小刘觉得突兀,反倒觉得眼前的一切都是那么的真实而细腻。
然后,你就跟师傅顺着这条路走向省城了?
是哩。
走了多久?
大概七八天吧。
照理说,应该要不了那些天呀。小刘在心里计算了一下路程和时间。
是要不了,可那时候,也不知怎么了,我不想走,师傅也走的慢,拖拖拉拉就用了那么些天。
好在是春天,你们兜里还装着粮食……
是哩。
那到了省城之后呢?你们在哪落的脚?
在哪落的脚啊?在……在,咦,我怎么想不起来了呢……
你好好想想。
小刘有些着急,生怕老王想不起到了省城之后的日子。
老王,你再想想。小刘催促着老王,可连续说了好几次之后,发现老王再也不吭声了,只管一个人往前走,而且越走越快。
小刘几乎都快追不了。
老王,老王……小刘在后面使劲呼喊着,可转眼间,老王已经走出好大一截路。
之后,任凭小刘在后面怎么奔跑呼喊,两个人的距离始终越来越大,而小刘的声音也渐渐微弱下来,就连自己都能感觉到声音传不出多远……
老王……一急之下,小刘从睡梦中惊醒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