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喜欢一些有年头的东西,但是也不是所有的都喜欢。有些年头的东西,大多都喜欢卖拙,卖拙是个技术活,本来你拿来没有任何用处的东西,为什么就让别人这么热衷,大抵就是摆上一个废物,卖得一个机巧,用现在的流行语来说,就是反差萌。
我妹还跟我说,我这种老油条,老是写青春校园恋爱也是反差萌,我倒是没反驳,毕竟没人不愿意被别人说自己萌。但是为露先藏是技巧,恰到好处是本分。如果卖得不好,也就真的,是一个废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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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家城西曾经有一条街,名字叫西巷街。说是街,其实分叉很多,是各种卖杂货的商铺和奇奇怪怪功能的小店扎堆的地方。很小的时候,因为想买便宜的东西,那边是我们家经常会去的地方,一般来讲,质量相当好的日用品什么的,基本上一抓一大把。
我小时候穿了很久西巷街的山寨名牌衣服,用过很多西巷街的日用百货,而且也喜欢去那边转一转。因为西巷街的分叉里,有些地方有便宜的小吃,有些地方有新奇的作坊,有些地方藏着有趣的人和事。
西巷街那个地方后来因为重新规划,就被改建了,改建的内容,就是拆了丫的房,改了丫的路,铺平了丫的四支八叉,然后把这条街的北头打通,连着城建区的那边修了两条宽且直的大马路,建了一些商业设施,大致上变得干净了许多。
当然也无趣了许多。
我们经常说,老城市的有趣之处,就在于犄角旮旯里藏着老城市之所以为老的趣味,或是风味,或是古有,或是奇巧,或是能人,你来到这个地方,遇见了,就是值得了,因为很多人一辈子都不见得能遇到。
比如说我上次在津城遇到过的一家店,百吃不厌,感觉在这家店里的收获,实在是比在津城眼收获的还要多,什么城市的标志性建筑,什么大型的娱乐设施,什么高级的夜生活场所……
咳.......
都没有这些来讲对我更加有趣。
典型的范例,就是领路人。
非典型的,就是苏半仙。
苏半仙的半仙堂本来就在西巷街,是很少有的老宅子,半木式的结构,两进两出的宅院,比高门大宅之类算是低一等,虽然很显高贵,反而觉得不伦不类。苏半仙就在这座家传的堂院里边长大,跟着祖辈学了一身神棍的功夫。
半仙堂在西巷街改建的时候,曾经有过很大的争议,争议当然不是苏半仙和拆迁的争议,这条街上小商小贩扎根的不下几百家,也没见上面听过你们一家的意见。
半仙堂的争议,是拆迁和文物保护主义的争议,因为是有历史的老宅子,最后终于圈了一块地,把整个宅子圈起来,留了下来,苏半仙那年还是血气方刚的三十岁,因为保住了老宅痛哭流涕,至今我还保留着当时新闻报道里他伏地大哭的视频。
大概是因为拆迁未果,施工队觉得有些憋气,于是在盖房的时候,把半仙堂围了个死死的,半仙堂一天之内见得阳光的时间不多,堂子里阴风阵阵,苏半仙反而觉得很好。
按照他的说法,像他这种透露天机的人,本来就是见不得光的,在这种宅子里能够延寿,苏半仙的爷爷只活了七十九,他说他只要不常出门,估计能活九十七,寿终正寝,无痛仙逝。
我也是个见不得光的人,所以我才认识了苏半仙。
半仙堂被建筑围了起来,四面对着各种建筑的屁股,连墙粉都没刷过,地上满是水泥点子,对着西巷街那边,有一个三人宽的小路,大概五十米长,出了小路就是西巷街,正对着一家老面馆,也是以前西巷街的老店铺,因为声誉很好,也留了下来开了新店。
我偶尔会来西巷街吃面,也听说过西巷街还有几处比较老的宅子也被完好地保留了起来,问过方位,去看过几眼,但是远远看过去觉得这几处老宅门口进出的人实在是不像苏半仙这么吊儿郎当的好说话,就没有近里瞧过。
千成的爷爷醒过来之后,就很好办了,每天做检查,坚持挂点滴,没过多久就出了院,出院当天我得了消息,过去看了看,发现迎来送往的好多道貌岸然,着实觉得很累,于是就在远处等着。
等了好久,千成才过来找我,连跟我道歉。
我笑道:“当官儿的人自然有当官儿道儿,我一平头百姓还能上去拉着你就跑不成。”
千成也笑了:“什么当官儿的,不去了。”
我想想也是,再这么累下去迟早就真的哏儿屁。
千成自从那天晚上之后,心理豪放度直线上升,甚至都没回家,跟父母打了声招呼就拉着我跑掉了。当初我办的事确实还算有点良心,千成的父母估计还以为我是什么相当靠得住的人物,于是放任千成跟我离开,临走的时候还从他爷爷的后备箱里拎了两箱随便什么的,别人送的礼物。
然后我们俩直奔了西巷街。
苏半仙看着千成手里的高级货色,笑得合不拢嘴,直说以后有事直接来找他,我在一边撇着嘴,当初你没生意的时候要不是我请你吃了一个星期的拉面,你现在都不知道在哪苟着呢,也没见你对我这样。
苏半仙终究还是号称半仙的人,把礼物往柜子里一塞,转身就变成了满脸的清风徐来,把一套场面话说得和煦暖心,我从他面前的盘子里抓了一把瓜子,嗑得哔哔啵啵,千成在一边看我的样子实在是忍不住,笑了出来。
听千成笑了,苏半仙也不好再装模作样,为了解除尴尬,苏半仙对我们说:“你们今天倒是来得正好,前两天刚好有人放了一件东西在我这里,据说是前清自祖上传下来的,我给你们开开眼。”
说着,他站起身来去了里屋,我听是开保险柜的声音,然后一声闷响大概是关保险柜的门,不出三分钟他就端着一个蓝色的布包走了出来。
布是普通的布,虽然也有些年头,但是看样子不像是前清的,倒像是前年的,这就是卖拙的第一步了,他先告诉你是一个好东西,然后拿出来一个平平无奇的包装,就很能引得人好奇。
苏半仙把布包放在小案上,照例点了一根香,趁他点香的当口,我仔细打量了一下面前的东西,布是蓝色的粗布,很厚实,很防尘,甚至还能防摔,如果是上过药的还能防虫。布包里方方正正的,大概是个盒子,有路由器那么大。
点完香,苏半仙坐回主坐,终于伸手把布包打开,然后我就看见一个黄棕相间的,没有彩绘也没有雕工,没有描红和没有镶边,盒子中间带着一对旧色的铜锁扣,上着一把现代的锁,有点上不接天,下不接地的感觉。我看了半天,问苏半仙:“这是木头?”
苏半仙一脸鄙夷地看着我:“金丝楠木都不认识,你这个乡巴佬。”
我倒是没觉得不好意思,没见过就是没见过嘛,我本来对这种东西也不知道,我比较好奇的还是雷击木,传说野生的山枣树,被雷击之后,整块木心变成焦黑,然后还能重新发芽,做成法器能百邪不侵的那种。
对金丝楠木,我也就在网文里听说过,说是那时候御用的东西,见到一小块是三生有幸,现在我伸手摸了这么大一个盒子,是不是祖上八辈都有光了?
“所以。”我问:“你说的好东西就是这个盒子?”
苏半仙笑道:“当然不是,这不是还上着锁了?”
我了解了,这就是卖拙的第二步了,用一个贵重的盒子装着,你就更加好奇里边到底是个啥,按照我的估计,里边大概是个平平无奇、毫无卖相的东西,然后拿着它的人就可以用大吹其来头,虚荣心得到极大的满足。
果不其然,苏半仙打开盒子之后,我们就看到了一块玉。
玉的形状是一条鱼,弯弯曲曲大概少半个圆弧的样子,雕刻有些精致,而且还带着挂带子的玉孔,但是玉本身的品质就不怎么样了。
不是我说,是这块玉品相实在是拿不上台面。
黄绿杂乱还带着灰突突,活像一块落了尘土的粘痰。我看得一阵恶心,千成倒是不觉得,跟苏半仙要了一副手套,伸手把那块玉拿起来,看了半天说:“我也不是很懂,但是确实是前清的,不过按照样子来说不值几个钱。”
苏半仙笑吟吟地看着我们,我知道他要开始极限花吹了,于是偷偷攥了两块纸巾在手心。
苏半仙说,这块玉是西巷街另一家老宅里的人托给他的,那家人也没说要卖,只是祖上颇有些这块玉神异的传言,但是家里的后人实在是没有这方面的天赋,只好托专家来观察观察。
具体是什么神异,苏半仙还拿了几本那家人送来的旧抄本,意思就是,如果有人能够带着这块玉经年时间,期间和玉磨合巧妙,就能够得到玉的承认,这个时候手拿这块玉的人,就会有一些神奇的现象发生。
按照族谱记载,这家人的祖上曾经有一位前辈,得到了玉的认可,能跟自己家的狗说话。那个时候这一块儿还有很大的一片林子,城外的春夏种植,秋天收获,冬天也会出猎,这位前辈自从得了这块玉,就训出了整个村子最厉害的猎狗,按照他的说法是,他能跟狗说话。
我听得有些不可思议了,不是这块玉多神,只是觉得前清的人写故事怎么也跟狗血电视剧一样。
还是按照族谱记载,另一位前辈就更神了。乱世的时候,这家出了一位狠厉的少尉,之所以能当上少尉,是因为枪法极准,杀敌无数,多次斩杀敌将逆转战局,而按照他晚年口述,他戴上这块玉之后,拿起枪射击就跟自己伸手拿东西一样,杀敌如探囊取物。
我开始想,如果这货真的这么神,最后那场大战到底是怎么打赢的?
依然是按照族谱记载,这家人还有一位前辈,趁着当年混乱的时候,手机了许多的股东宝贝,结果因为生意上的事情和人结仇,客死他乡。他的临死前许以重金托人带走了这块玉交给他的家人,说是靠着这块玉他能找到年份足够的古物,当初他自己藏了好多古董埋起来,等时局稳定,后来人可以去找出来卖掉。
我问苏半仙:“后来真的挖出来了?”
苏半仙点点头:“后来时局稳定结束,经济发展起来之后外国人都来中国买古董,那家人找到当初这人说的地方,真的挖出了很多古董,不过这人估计见识也不够,大多都是明朝的东西,唐宋的也就一两件。这家人就用卖掉的钱买了现在这座宅子,还做了生意。”
我想了想,终于知道是谁了,整条西巷街宅子最豪华,生意做得最大的,也就是街北头开超市的那家了。
我看着这块粘痰,跃跃欲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