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会变的,都会变的,当年多么笃定说自己归来还是这个自己的少年,多少年过去站在同样的地方,身旁站着同样的人,你回头看过走来的路,发现他们变了,自己变了,变得和自己印象里完全不一样了。
突然发现失去了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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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之前都没有想过,有一天我还能回到这个地方来,就在一个同样失落的夏天,走进了这个边陲的小镇,踏着它破旧的石板路,路过了镇口的小石桥,看着桥头飘荡着的青幡,有些恍惚的感觉。
第一次来边陲镇,是第一次高考失利的那一年。
我跟人说,无所谓的,无所谓的,三本我也走了。
结果成绩出来的时候,突然就觉得,自己这样三年过去,就去了一个自己明知就不是自己归属的地方,心里居然就生出一种不甘。于是毅然决然地过上了复读的那一年,考到了我现在的学校,说不上是不负青春,但至少还证明青春没有白费。
那个时候,我的状态很不稳定,跟家人吵架,和朋友闹矛盾,打架、喝酒、熬夜,觉得自己混日子是不是就没个尽头了,终于有一天,有一个人过来找我,说带我去一个地方。
这个人就是伊筝。
我不否认是因为带着一些迷茫而回忆起了伊筝,才从半路上改变了方向,改成了向着边陲镇的方向。
但是在我看到那五个模糊影子的晚上,我在船头坐了好久,直到河水把小船从五船桥的这边飘到了那边,我才回过神来,心里突然有了一些很奇怪的感觉。
我看不到他们的表情,看不清他们的动作,可是不知道为什么,我如此地笃定,他们就是我想看到的那五个人,那五个曾经被人们称为三条河上的英雄,最后成为了灵魂的撑船人,如今已经被人们遗忘的人。
摇着船回到渡口的时候,我把送丧灯葬在了渡口旁边老人常坐的那个地方,立了一个小小的坟冢,没有墓碑,这不是我该做的事情。我只是觉得,既然老人让我来撑这最后一趟船,那么这样一个坚持,就该我去埋葬下来。
于是我在渡口坐到早上太阳升起,回了宾馆,没有跟吴老头说我经历的事情,没有去寻求什么答案,什么事情的真相。
大概是因为,突然觉得,什么答案,什么真相,都已经无所谓了。
老人能把灵魂渡到对岸吗?他的兄弟们都在等他吗?他不知道的,但是他相信了,于是答案就变得不再重要。那么我看到的影子,是老人吗?我要去的地方,是归去吗?我相信了,答案也变得不再重要。
于是,我抱着回忆的目的,又来到了这个地方。
伊筝为什么要带我来这个地方,她最后还是没跟我说过,或者当时也没有机会说起,这样一个小镇,到底有什么样特殊的地方,到底为什么会让她觉得带我过来就能解救我。
或者她自己都不知道。
她带我来的那天,刮着很大的风。
那天的风,格外的喧嚣,带着去年的落叶和今年的飘絮,从山口吹向河的另一边,刚进镇口的那一天,我们俩刚刚高中毕业的学生,没经验地带着超大的行李包,站在石板桥上,被山口的风吹成傻逼。
艰难地走过了石板桥,都没来得及看桥下的河水是不是像网上的介绍一样清澈见底,匆忙地进了边陲镇,想赶紧找个民宿住下来,结果刚过了桥,就看见了那张青幡在狂风里呼呼猎猎地抖动着。
青幡上只写着两个字:“住宿”。
那就这里吧。
进了店门就看见几张古旧的桌子,上边摆着一些新式的一次性餐具,就跟普通的小饭馆的大厅一样,看来这个住店还兼着饭馆的功能,倒是不用担心肚子问题。
跨过几张桌子,对着门的是一张颇有些岁数的柜台,木头已经变得黝黑发亮,边棱的地方,已经被磨得光秃秃的,木纹里发软的条纹成了曲折的沟壑,发硬的条纹就成了圆角的花纹。
柜台后边是店面的老板。
其实刚开始看见这幅场面的时候,我都想扭头就走了,但是碍于是自己带头走进来,不好挡着女生的面反悔,于是硬着头皮过去,假装熟门熟路地问老板:“住宿多少钱?”
老板是个三十岁左右的男人,长得有些虚胖,面白无须,小眼睛大嘴巴,从我们进了门就笑眯眯地看着,什么也没说,听见我们问,便开口道:“单人房五十一天,双人房八十。”
我一听愣了,完全不知道是贵还是便宜。
但是这个时候,是万万不能怂的,只好顺着老板说:“单人房两间。”然后掏了一百块钱放在柜台上。
老板伸手从下边拿了两把钥匙,绕出了柜台,就要带我们去楼上的房间。
一只脚迈到楼梯上的时候,楼梯嘎吱一响,我才想起来,我连钱都交了,万一他房间破烂破户,跟楼下的桌子跟柜台一样,凑合凑合还行,住一晚上难受死,我该怎么办,要怎么找他说退房?
人生地不熟的,钱要不回来都是小事。
我这一愣,吓了一身汗,回头看了看跟在我后边的伊筝,伊筝正要上楼,就看见我脸色惨白地扭过来,连忙问我:“怎么了?”
被她一问,我才清醒了一点,摇摇头:“没啥,风吹得难受,刚迈步有点头晕,现在好了。”
“哦。”伊筝应了一声,跟在我后边,上了楼,老板打开两间房间,把我们让进去,笑着问:“怎么样?”
我进了门,发现楼上的房间还算是不错,虽然装修没那么干净整洁,但是至少没有什么发霉的墙角、掉落的墙皮、到处爬的蜘蛛蜈蚣什么的,床单也很干净,明显是新换过的。
我点点头:“还行。”
老板欠了欠腰,把钥匙交给我们俩,就下楼了。
我这才松了口气,开始跟伊筝聊接下来去哪的事情。
伊筝说想要风停了之后,去外边走走,因为她听说这边的篝火晚会很是热闹,我虽然不是很喜欢人多的地方,但是奈何妹子喜欢凑热闹,只好说可以,然后两个人就开始等风停。
等的时候,当然不是在一间房间里边等,门对门靠着门框聊了一会儿之后,伊筝说要收拾行李,就关上门了,我只好也回到自己的房间里,关上门,随便把行李扔在一边,躺倒在床上。
门关上,窗子也是关着的,外边还有呼哨的风声,躺在床上,屋里格外的宁静,路上开始变得缓和的心境,也开始重新烦躁了起来,不知道躺了多久的时间,我翻身起来,猛然打开门。
结果一抬头,那边的房门也开了。
伊筝站在门口,明显也是愣了一下,随即笑起来,问:“都快晚上了,风还不停,要不就这么出去看看吧。”
我点点头,然后突然想起来电视剧里的情节,问:“不如先吃个饭?”
说完我就想起了楼下的就餐条件,开始有点后悔,刚想改口,结果伊筝很快就答应了下来,我也就不好再说不饿,于是一起下了楼。
楼下已经有了两三个人在吃东西,看样子也是外地来的人。老板还是那样地站在柜台后边,笑眯眯地,不过这次耳朵上多了一副耳机,不知道在听什么。见我们从楼上下来,问:“吃饭吗?”
我点点头,老板就从旁边拿了一张油渍麻花的塑封菜单,上边寥寥几个可点的东西看得我直头疼,只好试探地问伊筝:“你要什么?”
伊筝看来也是没怎么出去吃过饭,被我问地手足无措,慌乱道:“啊?你点......我都行。”
我只好按照我的喜好点了两碗面,回头问伊筝:“行吗?”
她点点头,我也就对老板像样子地点点头,老板马上交代了后厨,估计是还得等一会儿的样子,我就问了老板一句:“风怎么还不停?”
老板笑着说:“我们这边啊,现在是风季,每年这两个月都要刮风,白天刮风,一会儿天全黑下来,风就没有了,到时候镇中心就有篝火晚会,你们也是冲着这个来的吧?”
“啊?”我还打算听故事,结果就被问了:“是啊,想看看。”
老板脸上的笑容越发地灿烂,眼睛也越发地变小了:“你们是今年高考完的吧?”
一眼被看穿,我倒是轻松了不少,马上不再装大尾巴狼,坦然问:“你怎么知道的?”
“这还用看,一看你们就是学生。”老板一副看穿你的样子:“你们这样,一会儿吃饭完看风停了,就出门往右拐,过两个路口,就能看见右手边有一个大空场,篝火晚会晚上大概八点开始。”
我点点头,这个时候两碗面也上来了。
老板家的大厅虽然让我看不太上眼,但是面做得确实没的说,抄起筷子我就吃得呼呼有声,不一大会儿,一碗面就下了肚,感觉整个人都变得充实了起来。抬起头看伊筝,伊筝也已经吃完了,直说吃撑了。
我看了一眼,发现她才吃了半碗,心里暗道女生的饭量真是小。
坐着歇了一会儿,就听见门外的风声渐渐消停了,我站起来从窗口往外看了看,发现外边的树影已经不是很动了,低头问伊筝:“走吗?”
伊筝看了看时间,也站起来:“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