麻卡飞身向殿外逃窜。
这一手倒是颇出人的意料之外,本来,顺天王正在跟辛无双说话,忙着把自己撇清干系,谁也没想到——麻卡冷不丁地脚底板抹黄油,突然起身逃跑。
他身手敏捷,“噌噌”两个大步,就到了大殿门口。
正在大家一愣神,一声“啊”刚刚脱口而出的时候,忽然——只见麻卡身子一软,“吧叽”,摔倒在地上。这一下摔得颇重,砸得方砖地面都发出“咚”的一声。
啊?
好多人都没反应过来。
怎么回事?
却见麻卡呲牙咧嘴,痛苦不堪,倒在地上挣扎,爬不起来。
这……
麻卡的身手,大家都已经见识过了,这个精壮汉子功夫棒得很,他怎么会突然就摔倒,而且还爬不起来?
谁也没有动他一根手指头呀。
……
一道道目光,都瞅向那个叫“辛无双”的小姑娘。
在座的各个豪杰,没人是傻瓜,大家都想得到——麻卡突然摔倒,没有别的可能,只能是她搞的。
站在木箱子旁边的辛无双,脚下并没丝毫移动,一张圆脸上含着微笑,那模样就是个不谙世事的乡下丫头。
然而,她越是这样,事情就越是怪异。
屋里悄然升起一股紧张之气。
……
从墙边座位上走过一个人来,身材高大,神情严肃,站在辛无双的跟前,朝她一拱手,“辛姑娘请了。”
这人是高迎祥。
辛无双点头施礼,语音宛转,客客气气地说道:“大叔,有何见教?”
“敢问姑娘,可是桑蛊公前辈的高足?”
“是的,我替师父向各位英雄豪杰们问安。”辛无双说着,朝着四周的十几个义军首领转圈鞠躬,显得礼数颇为周到。
响起一片应答声,“不敢,请代我向尊师致敬。”“桑前辈是高人,哪天我们前往拜访。”“姑娘多礼了,王某对令师早就就仰慕多年……”
没有人去理会倒在殿门口痛苦挣扎的麻卡。
转眼之间,从箱子里钻出来的小姑娘辛无双成了屋里的香饽饽,而刚才还神气活现的麻卡成了一泡臭狗屎。
大家心里都有一个疑问:辛无双是怎么把麻卡弄得摔跌在殿门口爬不起来的?
高迎祥微微一笑,说:“辛姑娘,小小年纪,本事如此高强,我们均感佩服,桑蛊公门下,果然了不起。这位陀道神——麻卡麻兄弟……”他转过身看了一眼倒在殿门口的麻卡。
麻卡满脸都是痛苦之色,微微喘气,只是爬不起来。
辛无双说道:“他是我们门中的败类,让师门蒙羞,刚才若是做过什么,大家不可当真,我替师父向各位谢罪。”
她又向大家鞠了一躬,很有礼数。
“没什么,姑娘多礼了,”高迎祥笑道:“贵门的事情,我们不好插手,不过,我们这里的事情,还请姑娘……”
“我明白,”辛无双抢着说道:“各位英雄的大事,我们只当眼睛瞎了,一丝一毫也没有看见,天地同鉴,江湖共明。若有泄露,天打雷劈。”
这小姑娘看似土里土气,说话行事却处处精明,深知“道”上的规矩,要知道十三家义军首领在荥阳大海寺聚会,这是天大的机密,若是让官军得知详情,必将震动朝廷,引发不可估量的腥风血雨,因此辛无双才发出重誓。
说完了,辛无双腰肢一扭,盈盈迈步走向殿门。
到了门口,她低头看着倒在地上的麻卡,伸手从腰里掏出半张粗面厚饼来,俯身递过去,“喂,麻卡师兄,这是师父给的香酥饼,你要不要吃?”
这张饼看上去只是粗砺的玉米粟米面做的,黑不溜秋,只是农家普通饭食,她却称作“香酥饼”,让人觉得发笑。然而麻卡见了饼,却显出一副急不可耐的模样,馋涎欲滴,伸手一把就抢过来,忙不迭地往嘴里塞。
一阵狼吞虎咽。
看那样子,这饼不但“香酥”,简直就是天下最好的佳肴美味。
麻卡至于这么饿吗?
接下来,让殿里众人诧异的事情又出现了,麻卡吃下这半块“香酥饼”之后,竟然慢慢爬起身来,脸上痛苦之状缓解,然后——朝着南面的方向,跪在地上,磕了个头。
大家都知道,他这是在向远方的师父“遥拜”。
懂行的人,都恍然大悟,刚才麻卡突然跌倒,必然是突然中招,被下了毒,而这块看似粗砺的“香酥饼”正是解毒妙药。
然而看似细弱的小姑娘辛无双是如何给麻卡下药,使的是什么巧妙手法……这些别人就弄不明白了,只觉得这事情实在是匪夷所思。
也许,这就是传说中的岭南秘术吧。
……
辛无双再也没说话,把手轻轻一摆。
麻卡就如见了主人命令的狗,爬起身来,一副垂头丧气之状,蔫头耷脑,跟在辛无双身后,跌跌撞撞地走出大殿的门口。
他们走了。
屋里的群雄,都有些大眼瞪小眼。
辛无双这位细弱土气的小姑娘,那股看不见的威慑力,似乎还留在大殿里……
稍停了片刻,顺天王开口说道:“众位,咱们……”
“你先等等,”
忽然有个粗鲁的声音,打断了他的话,“你又要说什么选英雄大会盟主,是吧?要我说,这个盟主应该选高迎祥高闯王,他英雄盖世,处事有方,最是当盟主的材料。”
说话的,是九条龙王霸。
这几句话,说的倒也不差,高迎祥在各个头领之中,论能为,论威望,无出其右,当个盟主并非过誉。
罗汝才站起身来,“兄弟赞同,高闯王最适合当盟主。”
旁边的好几个头领,都纷纷说道:“我赞同。”“高闯王英雄神勇,兵马最多,就让他当盟主吧。”
顺天王的脸上闪过尴尬,“这个……高闯王么,自然是功勋卓著,只是兄弟以为……”
“李兄弟,”高迎祥大声说道:“请让我说几句话,如何?”
“这个……请。”
“高某以为,咱们这次英雄大会,开得适逢其时,现下官军大兵云集,四面围困,咱们义军正值生死存亡之秋,若不同气连枝,共抗朝廷,难免被各个击破,现在大家联络起来,席卷河南,打出一个花花世界,并非虚话,正象李兄弟所说,推翻朝廷,夺取江山。”
这番话,又将十几个袅雄的豪气,点燃起来。
群雄眼里放出炽烈的光。
高迎祥背着手,站在殿中,继续朗声说道:“至于盟主,我看就不必选了,咱们十几家义军,互相称一声兄弟,大家携手作战,同生共死,何必要分个高下?若是为盟主之位你争我夺,反倒生分了,大家说是不是?”
“没错,”
随着一声粗豪的吼叫,张献忠跳出来。
他怒目圆睁,一抛大胡子,说道:“在半路上,射塌天李万庆就为了夺这个盟主之位,想要吞并我们,这样的事,不要再发生了。”
说到后来,张献忠声色俱厉,“仓啷”一声从腰里掣出宝剑,朝着殿中央那口木箱子劈过去。
“嚓,”
木箱的一角,被宝剑齐唰唰地劈掉了。
“以后谁要再为狗屁盟主,争来争去,耍鬼心眼儿,老张第一个饶不过他。”
长须飘飘,持剑而立,张献忠在殿里一身煞气毕露。
“同意。”
“就是这话。”
好几个头领,纷纷嚷嚷着附和。
左金王吼道:“大王说的在理,想想咱们弟兄,个个都是顶天立地的汉子,朝廷派了数万大军没取了咱的脑袋,难道自己人窝里犯横,还要自相残杀么?简直浑蛋透顶。兄弟同心,其力断金,都听高闯王的,大伙拧成一股绳,跟皇帝老儿干去,干他个地覆天翻。”
他这话听着粗俗,却是极有见地,而且说得让人血脉沸腾,当即获得一片响应,“好,老左说得好。”“脑袋掉了碗大的疤,干他个祖宗的,看谁装孬种。”
满屋里的情绪,如干柴烈火燃烧起来。
群雄个个狰容毕露,勇悍之气直欲冲破殿顶。
大海寺里,豪气干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