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自成的话,一下子点燃了众人心中的烈火。
啊……
多令人激动和鼓舞啊。
把官军打得彻底翻不过身来,从此后脱离被围追堵截的境地,海阔凭鱼跃,天高任鸟飞……真让人向往。
这对于时刻处于“流窜”状态的义军来说,可以想象有多大的吸引力。
九条龙又忍不住了,“李哥,你快说,到底是什么计策,咱们怎么打?他奶奶的,你说得我心痒能熬了。”
“呵呵,”
李自成笑了笑,慢条斯理地坐下来,象陕北放羊汉子一样叉开两腿坐着,说:“别急,我给大家讲个故事,我小时候,给财主家里放羊,有时候在黄土沟渠间,会遇到狼,那时候,我们两三个放羊娃,是敌不过狼的,怎么办呢?大家就想了个办法,把几块烤熟的洋竽,淋上羊血,血糊拉地冒着香气,给扔在沟里,狼一闻见,立刻就馋得扑进沟里,去咬洋竽,那洋竽是滚烫的,烫得狼嘴都伤了,我们几个趁机跑过去,拿着棒子柴刀猛砸猛砍,一下子就把狼打得落荒而逃……”
九条龙没听明白。
“李哥,你什么意思,洋竽……搞什么鬼。”
罗汝才是商贾出身,脑子灵活,却是听懂了,一拍大腿,“好,自成,你的意思是说,咱们分兵作战,有的当洋竽,有的当打狼娃……让官军上当,是不是?”
“对,我琢磨着,官军气势汹汹,必然轻视于我,四面围攻之下,如果遇到阻挡,一定全力合围,咱们呢,就抓住他们这个心理,分兵拒敌,以一部兵力,拖住官军,另外派出几路劲旅,隐蔽潜行,突然出击,看准时机,狠狠打击他们的软肋,一下子打断洪承畴这头恶狼的脊梁骨。”
说到这里,李自成站起身来。
“各位,我手绘了一张图画,请大家过目。”
显然李自成早有准备,他命令亲兵打开了一幅三四尺长的卷轴,上面绘着一幅说图不象图,说画不象画的图案。
画上,中间一道弯弯曲曲的蓝色道子,一看便知是黄河。
黄河南边,在三个位置上分别画着一枚椭圆形的土豆,在土豆旁边标着“梨树沟”、“浣西”、“川口”的字符。
画面最右侧,则画着一只狼,露着獠牙,吐着舌头,狼的头顶上方画着一把大刀。
这张图画工甚是粗劣,不但形象简陋,而且位置也颇不准,但却是简明易辨,在座的十几个义军首领,有一大半是不认得字的,真正的地图不一定能看得懂,但是这张“画图”却是一眼就能看明白。
革里眼笑道:“自成老弟,你这图画得太好了,简直赛得过唐伯虎和吴道子。”
罗汝才摇头晃脑地说:“嗯……自成这画,画工自然是说不上了,但是含意却是极明白,你这头狼画在东面,是说把咱们的主攻方向,放在东?”
“对,”李自成手指着画面上那条狼,“就是这儿,河阴!据我们暗中侦察,洪承畴和陈奇瑜,把它作为大军进剿的后勤基地和转运兵站,最少有七万人马,屯积在此,很有可能,洪或陈的指挥部,就在这儿,如果我们把它一举打下来,不但能缴获大批的粮草,不愁吃穿马料,说不定还能擒住老洪或老陈。”
众人纷纷点头。
罗汝才赞道:“自成,你这帐目算得精,行情看得准,没错,我们得到的消息,也是这样,我赞同,大家就把力气放在河阴,一刀砍断洪承畴的脊梁骨。”
九条龙哈哈一笑,“好,如果擒住老洪,那可太妙了。”
大家都兴奋起来。
这个战役构想,真是很激动人心,如果能够成功……那不但彻底打破了官军围剿,而且从此以后形势将一片开朗。
李自成站在图前,提高了声音说道:“诸位英雄,我敢断言,咱们面前这一场大仗,就是朱洪武开创明朝以来,规模最大的一仗,大家五六十万大军,糜集在荥阳,这是什么局?经略中原啊,弟兄们,古人有话,中原逐鹿胜者为王,如果打胜了,天下大势就攥在咱们手心里了,西出潼关,北上京畿……夺皇帝老儿的江山,为期不远了。”
好激荡人心。
夺江山……为期为远了……
这是什么概念?
一帮草莽好汉们,个个眼里都发红,“滋溜滋溜”地放着光。
……
大家都被这张“狼与洋竽”图,点燃了胸中烈火。
围在图画前,一片热情讨论。
马守应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画图,摸着胡子说:“自成,好样的,这个谋略太棒了,我一百个赞同,只不过……说实话,如果这样打,充当洋竽的几路人马,可就苦了。”
这些人都是从万马军中杀出来的,打仗都是行家,也都能看出来,李自成这个计划,是用另外三路人马,挡住官军的进攻,保障东方河阴战线的胜利,也就是——充当洋竽。
“三块洋竽”的战斗必将十分艰苦。
张献忠嚷嚷道:“老回回,你这话只说对了一半。”
“为什么?”
“要说苦,哪一路都苦,河阴聚集的官军只怕不会少于十万,好打么?不把脑袋掖在裤腰袋上,横着眼睛冲,只怕大家都保不住吃饭的家伙。老洪这头狼,已经张开了獠牙利齿,洋竽不热,烫不着狼嘴,反而会被一口吃掉。打狼的如果没力气,不但自己会喂了狼,洋竽也保不住。这是个你的命连着我的命,大家不拼命就丢命的局,哪个孬了种,都一块玩儿完。”
“没人当孬种,”
好几个人一起吼起来。
这些人眼睛瞪着,一身的悍气尽露。
“拿酒来,”
张献忠大喝一声。
亲兵们把酒坛子又搬进了大殿里,在桌上的每个黑瓷大碗里,都倒满烧酒。
张献忠抹了一把大胡子,端起酒碗,瞪着眼睛吼道:“弟兄们,这一碗,把它叫做‘同心酒’,喝了下去,再也不要讲什么你轻我重,你主我次,十三家几十位兄弟,拧成一股绳,个个把这条命豁出去,干他个地覆天翻,如有异心,天诛地灭。”
群豪们跟着他乱吼道:“如有异心,天诛地灭。”
一个个端起碗来,一饮而尽。
“叭,”张献忠将空酒碗摔在地上。
“叭叭,”十几只酒碗,都在地上摔得粉碎。
一片豪气,激荡在大殿内外。
……
不知不觉间,天黑了。
顺天王命令:“点灯烛。”
张献忠哈哈一笑,“点什么灯烛,咱们索性到山门外,对着月亮喝酒,岂不痛快。”
群豪纷纷响应,“对,到外面去,屋里太气闷。”
喧喧嚷嚷,大家都走出殿外,此时天空一轮明月高挂,月明风清,一阵凉爽,众人均感心中一畅。
除了十三个首领,又有数员将领围拢过来,象郝摇旗、袁宗弟、张可望……大家都凑到山门外的空场上,席地而坐,纵情谈笑。
一片喧嚣。
酒瓮搬来,一帮来自五湖四海的草莽豪杰,在月光下举着黑瓷大碗,敞开肚里又是一番痛饮。
过天星扯着嗓子,唱起酒令:
“千秋业,道义行,好男儿,义气重,睚眦既杀人,身比鸿毛轻,仗剑走天下,谈笑鬼神惊,月下一壶酒,征战万里行,屠得九万九,称得雄中雄……”
苍凉粗豪的酒令歌,在月光下传到远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