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线,梨树沟战场。
谭天保在一片死尸堆里找到了三梆子。
当时的情景让人觉得有些头皮发麻,一群粉红脖子的秃鹰,在天空盘旋,降落在死尸堆上,“嘎嘎”地发着瘆人嘶叫,去啄食死人的皮肉。
血斯糊啦。
“呔,去去去……”谭天保执着长矛,象是战斗一般冲过去,驱赶秃鹰,因为——一只秃鹰正用又弯又尖的长喙去啄一个小小的梆子形的脑袋——那正是三梆子。
“呔呔——去去——”
谭天保的长矛刺翻了一只,惊得其余的秃鹰振翅飞起,有两个穷凶极恶的,斜愣着翅膀朝谭天保袭击,尖喙一张俯冲啄他的脸。
我擦……一股带着腥臭的风从脸旁掠过。
直欲呕吐出来。
几个士兵赶来帮忙,大家刀枪齐挥,终于把一群贪婪的秃鹰给轰跑了,飞向高空。
“三梆子,三梆子,”谭天保满怀悲悯地把软塌塌的三梆子从死尸堆里拉出来,“喂喂……你死了吗?最好别死啊,兄弟,你求求阎王爷……”
三梆子腿上头上都受了伤,不算致命,他只是被人揍了一狼牙棒,打昏过去了。
还好,还有一口气。
谭天保背着三梆子,跟其它伤兵一起,都送到临时救护站,紧急包扎抢救。这里充斥着一股难闻的血腥气,每个人身上都血淋淋的象活鬼,缺胳膊断腿,肠子流出来的,呻吟声、惨叫声……跟地狱一样。
一群群嗜血的秃鹰在天空盘旋。
简单包扎后,三梆子醒过来了。
“天保,我好象迷迷糊糊地做了个梦,梦见……我把洪承畴给杀了,一刀就砍下脑袋来……”
“佩服,你太英雄了,老三,你要是不吹牛,就实在活不下去,是不是?”
谭天保并没有发挥他“业余医生”的特长,在这里帮着救护伤员,他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制作炸药包。
邢彩果送来的那些黑火药,谭天保并不想当作鸟铳的弹药,因为通过这两天的实践来看,如此激烈的战斗,发射缓慢的十几只鸟铳和手铳,实在起不了什么作用,反而不如弓箭好使。
装填一次得两三分钟,在瞬息万变的战场上,这功夫已经被敌人“咔嚓”砍掉脑袋了。
所以谭天保想了个新办法,制作炸药包来阻击敌人。
不过,他既没有雷管,也没有导线、触发器、导火索……只能把黑火药分堆捣匀,用最简单的方式绑扎成小包。
三梆子和邢彩果当他的助手。
谭天保对邢彩果说:“你躲到后面去吧,下回的战斗会更惨,指不定谁上了阵就回不来了,你一个女人,别掺和这些流血掉脑袋的事情。”
说到这里,心里涌过一阵悲凉。
是啊……
下次战斗,指不定谁就回不来了,也包括自己在内。
他瞅了容颜秀丽的邢彩果一眼,心道:我是不是在最后一次跟你说话呢?
邢彩果用亮晶晶的眼睛瞅着谭天保。
“我不躲,你们都不害怕,单单我当胆小鬼么?天保你放心,我又不是娇小姐出身,也有力气拿刀动枪,不会当你们的累赘。”
“好,”三梆子一拍大腿,大声嚷道:“了不起,女英雄,花木兰。”
他这一夸奖,反倒让邢彩果不好意思,脸红了。
“什么女英雄,我是说……你们看,横天王不也是女的么?”
“你……”三梆子给她逗得咧嘴笑,“你和横天王怎么能相比,哈哈。”
谭天保凝视着彩果的眼睛,感觉到……她的勇敢,其实并不是出于或战斗豪情,而是因为自己。
她只是想和自己并肩作战,并非图什么“女英雄”。
这种感觉很异样,暖暖的,怪怪的,又掺着一丝凄怆,战斗的残酷,死人如同割草……只怕真会应了那几个字:
同生共死。
邢彩果也在凝视着他,眼波流转,让谭天保心里一颤。
眼神里传递的信息,只能是心领神会。
一丝柔情,从谭天保的心头漾过,这一刻不禁心头撞鹿,有些甜,有些慌……
但是却不能说什么。
大庭广众之下,纵有千般话,也说不得。
只能微微一笑,尽在不言中。
况且,下一场大仗,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到来,谁能活得下来,只有阎王爷最清楚,这其中的滋味,酸甜苦辣,是暖是凉,一时竟也说不清楚……
……
横天王和田见秀,并肩走过来。
横天王的脸上血斑都没擦净,红一块紫一块,身上的袍子更是血迹斑斑,根本就看不出一点女性的样子。
她和田见秀正在吵嘴,瞪着眼睛,脸红脖子粗。
“什么话,你瞧不起我?告诉你,田老大,姓王的手下就算剩下一个人,也是头顶天脚拄地,胡吃横打一百二十个不含糊。”
田见秀是个老实憨厚的人,几乎从来没人和吵过架,现在也依然是面带微笑,叼着小烟袋锅,慢吞吞地朝横天王摊摊手,“额滴话你没听明白……”
“我听明白了,你隔着门缝看人,田老大,少听张可望那小子吹牛逼……”
原来,几个头领在商议战斗的时候,因为横天王手下伤亡太重,田见秀和张可望建议她的队伍暂时撤,让田见秀的队伍顶在最前面。
横天王却火了。
觉得别人瞧不起她。
这两个人,一个横眉立目,直着眼睛吼叫,土匪悍气溢于言表。另一个和颜悦色,慢慢吞吞,一副憨相,看上去只让人觉得好笑。
然而细一思量,两个人的“吵架”,却是争相邀战,慷慨赴死,其中义气深重,让人动容。
几场战斗下来,大家都是伤亡惨重,然而却没人气馁,这种“穷横”,在惨烈的战场上尤其荡气回肠。
大家此时真正体现了那几个字:
同生共死。
……
谭天保的“火器营”此时还剩下不足十个士兵了,伤亡过半。
迎着西斜的夕阳,他们出发了。
这只小小的队伍显得很特别,
士兵们背着口袋,用扁担挑着大捆的干柴茅草,好象是一只粮草运输队。
但是,他们不是运输粮草的。
而是执行一项特殊任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