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一缕阳光明晃晃地照进帐蓬里。
秦良玉睁开了眼睛。
她的脸色还是那么苍白,没有一丝血色。
帐里安安静静,帐门口有个亲兵在值岗,长长的身影映在地面上。
小菊坐在床边,把头伏在枕边,闭着眼睛睡着了。
这姑娘本来应该值上半夜,可是她说什么也不肯离去,一直守在秦良玉的床前,不知不觉地睡着了。
大概是察觉了秦良玉的动静,小菊醒过来。
“呀……老夫人,您醒了。”
秦良玉的脸,映在早晨的阳光下,白得似乎象是透明了一样,她深吸一口气,仿佛是要把阳光给吸进胸膛里。
谭天保提着一只竹篮,里面装的都是刚采来的药草,走进帐蓬里,看见秦良玉醒过来,赶紧放下竹篮走到床边。
“天保,”
秦良玉脸上居然露出一丝笑意,然而声音细弱得几乎就听不见。
“将军,”谭天保伏下身说道:“您的伤刚刚处理过,毒性昨天发作得很快,你一直发烧,半夜里还说胡话了。”
“是吗?”
秦良玉显然一点也不知道。
她动了动身子,却难以移动,身体象有千斤重。
“小菊,扶我起来。”
小菊瞅了谭天保一眼,有些为难,“夫人,你现在……还不能起来,谭医官说,至少得三天以后毒性才能被压制住……”
“扶我起来。”
秦良玉的声音细弱而坚定。
小菊不敢再辩驳,慢慢把秦良玉的上半身扶起来,自己坐在床头当支架,让秦良玉靠在身上。
“聚将。”
小菊和谭天保对望一眼,都张了张嘴,两个人都怀疑耳朵听错了,或者是秦良玉又说胡话了。
“老夫人,您……说什么?”
“聚将。”
声音细微而清晰,没错,就是这两个字。秦良玉这是下达命令呢,让把将领们聚到帐蓬里来。
“这……”
小菊大惊失色,看看谭天保。谭天保也是不知所措,一双眼睛瞪得象鸭蛋。
现在这个样子,怎么能聚将?秦良玉想干吗?
谭天保鼓了鼓勇气,上前劝道:“将军,如果您有什么命令,我们替您传达就是了,聚将……现在真的不行呀……”
秦良玉的目光中,露出一丝严厉的神色。
谭天保赶紧闭住嘴巴,下半截话硬给咽进去了。秦良玉是部队主将,她的话就是最高命令,“聚将”的命令她已经说了两遍了。
不可以违抗的。
可是……
没有可是,看秦良玉的目光,没有任何可商榷的余地。
他和小菊对望了一眼,小菊的眼里又涌出泪花来。
心里一颤……
秦良玉这是要安排战斗啊……她这个样子,还要安排打仗,谭天保只觉得喉头哽咽,气血翻涌。
咬了咬牙,扭头走出帐外,去传达秦良玉的命令。
……
时候不大,麻仓收、左支重、奢猛等数员大将,都来到了帐蓬里。
齐刷刷站了一地。
众人的眼里都露着凝重和担忧。
秦良玉靠在小菊的肩膀上,脸色白得象纸,看得出她是在努力勉强支撑。
麻仓收上前一步,躬身拱手,尽量压低大嗓门,说道:“将军,打仗的事,交给我们就行了,您只管安心养伤,我们随时来禀报军情……”
“升帐。”
秦良玉轻声命令。
她要正式升帐办公。
语气——虚弱而坚定。
众将领们互相对社视,脸上都写满吃惊与感动——秦良玉就这个样子还要升帐!
这是什么样的勇气和骨气!!
一声柔弱的“升帐”,听着让人直觉得——气壮山河!
……
中军官走过来,看了看秦良玉,又看了看众将,喊道:“石柱宣慰使隶封兵马制将公仪——点卯——”
“奢猛——有。麻仓收——有……”
和平常一样。
但是,大家的心里都异常沉重,这是一种怎样的升帐啊……主将连坐都坐不稳,生命垂危,硬挺着升帐……一股异样的悲壮之气充斥在帐内。
前锋营将领报告:“成都方向尚无最新消息,李化梓部到达桑木关,金筑关前的守军又增加了一千余名,昨天下午有试图迂回迹象……”
秦良玉静静地听着。
谭天保站在小菊的身旁。
他根本就没有去听军官们在报告什么,一副心思全在秦良玉的身上,紧盯着她那苍白的面孔,生怕她支撑不住,再次晕过去。
接下来,押粮官报告后勤,中军官报告方位……
秦良玉一动不动,靠在小菊的肩膀上,静静地听。
她的目光,瞅向帐角。
左支重会意,立刻吩咐守侯在旁边的亲兵,“把令盘拿过来。”
盛放的令箭令牌的刻着虎符图案的令盘端来了。
这是象征威仪和命令的圣物。
秦良玉伸了伸胳膊,想去盘里拿令牌,但是……他的胳膊无力而哆嗦,手腕手掌都象纸一样苍白。
“我来,”谭天保跨上一步,低声说着,替秦良玉从盘里抽出一只令箭。
秦良玉点点头,缩回胳膊,说道:“麻仓收,你带前队出发,堵住金筑关的侧翼。”
“末将遵令。”
麻仓收上前一步,拱手接令。
谭天保把令箭递在麻仓收的手里。
“奢猛,你带中军,距金筑关五里,摆……三尖两刃阵形。”
语气无力,断断续续。
奢猛躬身施礼,从谭天保手里接过令箭。
一个个将军接将令,谭天保充当“二传手”。
几员将领,都派发妥当,秦良玉虽然虚弱,却是有条不紊,思路清晰。和平时派将没什么区别。
最后——
她下令:“一个时辰之后启程,你们抬着我。”
“啊?”
谭天保吃了一惊,“将军,这不行啊……”
左支重上前一步,低声说道:“将军,这事儿得听医官的,打仗的事,我们按您的命令执行就行了,您不必亲自前往。”
好几个将领都说:“将军,你只管养伤,我们一定旗开得胜,回来向您报捷。”
秦良玉轻轻摇头。
“诸位,非是我不相信大家,此仗……重要,只能胜,不能败,我若留在这儿养伤,反会助长敌之气焰,情势严苛,我必须随军前往。”
众将你望望我,我望望你。
个个脸色沉重。
左支重把目光瞅向谭天保。
好几个人都向谭天保投去疑惑的眼神。
大家的意思很明白,一起在询问——这能行吗?
此刻,医官的态度是最权威的。
谭天保好生为难。
难行吗……按照医学的观点来说,是绝对不行的。
秦良玉毒发甚重,目前还没完全脱离危险期,身体极度虚弱,怎么能去激烈动荡的战场?
但是,秦良玉的态度无疑是坚决的,她说得没错,局势严苛,这一仗事关全局,她怎么可能置身事外?你让她安安心心留在这养伤,这也是不可能的。
秦良玉是什么人?
谭天保太清楚了。
思忖片刻,谭天保点了点头。
……
秦良玉在小菊的肩膀上挪了挪身子,象是安慰大家,轻声说道:“不碍事,我身经百战,没那么……娇气,你们抬着我,咱们……一个时辰之后启程,准时……”
“遵令。”
好几个刚强豪爽的汉子,眼角都涌出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