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赞的话,得象铁一般硬。
目光如炬,没有丝毫惧色,瞪着左良玉。
他这也是豁出去了,脑袋掉了碗大的疤瘌,宁可惹恼了左良玉,拚上一条性命,也不自取其辱,向他叩头。这徐赞也是个从战场上杀出来的汉子,生生死死见得多了,眼睛都不眨。
两旁边窜上来好几个亲兵,一起扭住徐赞的胳膊。
左良玉却摆了摆手。
他恶声恶气地问道:“妈啦个巴子,你奉老洪的命令,来我这儿做什么?”
“向你下达军令。”
徐赞的口气依旧强硬得很。没错,就是向你下令来的。
左良玉挑了挑眼皮,冷冷地道:“念。”
徐赞从怀里掏出一份火漆封着的军令,拆开,捧在手里,朗声读道:“兹命平贼将军左良玉部即刻进兵,于三日内达太白山一线,完成对高迎祥贼兵合围,不得有误,违令者斩。”
念到最后这一句“违令者斩”的时候,他加重了语气,得铿锵有力。
念完了,徐赞目光迥迥,瞅着左良玉,闭上嘴巴。
大帐里气氛安静而紧张。
一道道目光,都盯在左良玉的身上。
左良玉面沉似水,一声不吭。
他会怎么办?是不是下令砍了徐赞的脑袋?还是痛骂洪承畴?抑或是做出更加凶恶的举动……都有可能。这个眼珠子长在脑瓜顶上的家伙,骄横狂妄已经达到了惊饶程度。
帐里静得几乎掉下一根针都能听得见。
良久。
“咳咳……”
左良玉干咳了两声,然后慢吞吞地开口道:“徐将军,你回去禀告高监军和洪大帅,就左某按令出兵,定能在三日内到达太白山一线。”
嗯?
不光徐赞,所有帐里的人都是一愣。
左良玉……怎么态度突然来了个一百八十度大转弯?
他怎么不横了?既没下令杀了徐赞,也没再浑交交地骂洪承畴,反而是乖乖地服从了命令。
这倒是令人十分意外。
这个大尾巴狼怎么变成温柔猫了?
画风突变反而让人不怎么适应。
……
其实仔细想想,左良玉突然转弯,原因简单得很,就是徐赞成那道命令里的后四个字违令者斩。
这语气是不容置疑的,而且是在太监高起潜的共同参与下拟定的,明一个问题基本上这就是崇祯皇帝的态度。
没人跟你闹着玩儿。
后果很显而易见如果你不想马上起兵造反,那么,就只能服从命令,否则,皇帝要砍你的脑袋瓜子了。
世界上有个颠扑不破的规律,凡是大尾巴狼,你只要能把它给“整”住,那么它那条大尾巴,就会乖乖地自己给揪下来。
……
然而令人诧异的情况还在继续。
左良玉那张丑陋凶悍的脸上竟然露出一丝微笑,冲着徐赞道:“你再禀告洪大帅和高监军,我在到达太白山之后,即刻攻击贼军侧翼,且有破敌良策,十日内既可建功,打破闯贼劫掠西安之情势,指日可待。”
嗯?
他又开始吹牛逼了?
十日内既可建功……这话吹得让人一愣一愣的,不敢相信。因为战场局势摆在这儿,高迎祥和罗汝才等部二十余万人,扎营五十里,气焰滔,声势浩大,你左良玉凭什么就敢吹嘘“十日内既可建功”?
但是不管怎么样,就算是闭着眼睛吹牛逼,这态度也算是真不错。
徐赞冲着左良玉拱手一揖。
然后,转过身去,昂首挺胸,大踏步走出帐外。
……
那么,左良玉是不是在跟徐赞吹牛逼呢?
还真不是。
他敢这么吹是因为心里有谱。
徐赞走了以后,左良玉在内帐里悄悄会见了另一个客人,这个客人名叫熊弼,是义军“琉璃猴子”罗汝才手下的将领。他和左良玉是同乡。
熊弼是化装成商人,秘密来到左良玉营中,会见这个同乡的,他身上带着罗汝才的使命。这事儿看起来有些令人不解现在他们是敌人啊,两军对垒你死我活,义军正和官军杀得难分难解,怎么论起“同乡谊”来了?
然而事情就是这样,你看着奇怪其实很正常。
义军,也就是造反起义的农民队伍,这些人最初的目的就是混口饭吃,如果有官军招安,往往就投降。后来觉得不太合算了,就又起兵造反……反反复复很正常。
罗汝才是商贾出身,最会精打细算,他跟着高迎祥一起作战,但是心里的六九却始终也没闲着,但凡有一丝便宜也不会放过。
这回西安战事局势复杂,高迎祥久攻西安不下,双方形成僵持之势,孰胜孰败难以预料,官军一再增兵,战争越打越大……罗汝才把心里的算盘拨了几拨,开始悄悄给自己找后路了。
他派熊弼以“同乡”的名义,去悄悄联络左良玉。
去跟他讨价还价,看看如果投降官军的话,会有多大的利润可战。
这个帐目算得很清楚,如果义军获胜了,那么罗汝才作为胜利一方,收获自然丰厚,如果义军失败了呢……他还有左良玉这条后路,总之不会吃亏。
商人就是这样。
……
内帐里只有左良玉和熊弼两个人。
书案上放着一个酒坛子,两只细瓷酒觥,两个人一边举着酒觥喝酒,一边轻声聊。
没有菜,就这么光喝酒。
一点也不奇怪,在厮杀战场上经常会这样,左良玉已经养成习惯了,他是拿着酒当茶水喝的。因此也就以此来招待熊弼。
“老熊,”左良玉喷着酒气,拍拍熊弼的肩膀,“你告诉琉璃猴儿,我姓左的话算话,只要他按照我的命令行事,这笔买卖亏不了。别看老子只挂着个平贼将军的印,没权封官许愿,但是我把这事儿报上去,洪承畴个老鬼,谅也不敢驳我的面儿。”
“不知道洪大帅那边,是怎么个意思?”熊弼陪着笑脸问道。
左良玉撇了撇嘴。
“哼,你管呢,他就算捏着鼻子,也不会在这种事上跟我顶牛儿,如今西安就象一条破船,大家都挤在上面,搞不好一起翻船,大家玩儿完,互相拉一把,谁也亏不了……”
左良玉端起酒觥,一饮而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