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安城内,王财主那座恢弘舒适的私宅。
陕甘三边总督洪承畴在这个“临时行营”里会见了一个特殊的客人。
与洪承畴一同见客的,还有监军高起潜。
典雅的客厅里,摆着玉石屏风,黄梨木的桌案上摆着袅袅冒汽的茶盅。
没有仆人,没有侍从,只有主客三人。
洪承畴让高起潜与他共同会见“私客”,正是圆滑处,他是在证明自己没拿这个大太监当外人,没有丝毫隐秘遮掩,用来表示两人“亲密无间”。
客人是个算命瞎子,名叫褚若吉。
但是洪承畴眼光很毒,一眼就看出面前的瞎子实际上看得见,从他的眼神、动作的细微变化上,能直接判定他具备一定的视力。
这种人并不少见,好些游走江湖的“盲人”都并非全盲。
“褚若吉,你有什么机密事,要向我报告?”
洪承畴端起一杯茶水,慢慢啜着,他知道眼前这瞎子是个有来历的人,并不是普通江湖术士。
“不是报告,是命令。”
褚若吉的话,傲慢而冰冷。
这让洪承畴猛地一愣。
嗯?
身为陕甘三边总督,五省剿贼兵马总指挥,眼下的洪承畴权倾盖世,是满朝最有权势的人,即便是总掌军权的兵部尚书杨嗣昌,对他话也得恭敬三分。
谁敢对洪承畴下命令?
除非崇祯皇帝。
但是崇祯皇帝是绝不会派一个算命瞎子来传达命令的。况且崇祯的话那桨圣旨”,不叫命令,这是国家礼法,不可混淆。
令人惊诧的是这个算命瞎子不但堂而皇之地对洪承畴出“命令”之语,而且神色无比傲慢,那模样就象是官员对等自己的下属或仆人。
搞什么鬼!
洪承畴这一刻心头涌起一阵愠怒,很想命令手下士兵将这个可恶的瞎子拖出去,乱棒打死。
可是他没有,只是目光怔怔地瞅着褚若吉,脸上的神色波澜不惊,很平静。这个宦海沉浮多年的老官僚,胸中包罗无限心机,才不会喜怒随便形于色。
旁边坐着的高起潜,也是非常惊讶,他与洪承畴对视一眼。
洪承畴微笑了一下。然后瞅着褚若吉那张饱经风霜的老脸,轻声问道:“褚先生,你所的命令,是宫里曹公公的话么?”
这话问得聪明。
曹化淳是掌管东厂的大太监,是崇祯皇帝的亲信,并且一向行事狂妄,也许他会向洪承畴发出“命令”。
高起潜虽然也是太监,但是与东厂并无瓜葛。
洪承畴自然对这些朝廷系统的关节了如指掌。
但是褚若吉却摇了摇头,“不是,我的命令,是辽东多铎将军带来的。”
哦……
洪承畴和高起潜都恍然大悟。
原来是这样!
……
多铎,是满清皇帝皇太极手下大将,也是他的亲弟弟,努尔哈赤的第十五个儿子。眼下他驻扎在辽东赫拉阿图。
怪不得!
敢以这种傲慢口吻对洪承畴话,原来这瞎子是倚仗的是山海关外清兵的势力。眼下清兵势大,屡次侵犯内地,甚至打到北京的城边,抢夺资同,掳掠人口,横行不可一世。
这个算命瞎子褚若吉,本是曹化淳秘密派往辽东,去和清兵联络,谈判议和的,现在他忽然携带了清兵的命令,千里迢迢来找洪承畴,看起来……这事儿并不简单。
水深得很。
洪承畴心里一凛。
他听过,崇祯皇帝在太监蛊惑下,悄悄向清兵议和一事,但是内情不甚了了,此事乃是国家重大机密,你越知道得多,就越危险。
曹化淳鼓动皇帝议和,只怕和旁边坐着的高起潜也脱不了干系,他虽然不是“东厂”系统的,但是毕竟和曹化淳同属“阉派”,朋比为奸,都他奶奶的是一丘之貉。
如此看来……
褚若吉身后起码是有两大靠山:东厂和清兵。
这事儿还真的挺严重。
怪不得这么个狗屁都不算的瞎子敢用这样的口气面对“五省总督”颐指气使。
……
洪承畴的脑子转得很快,几秒钟之间,就已经盘算若定。他神色镇定,表情自若,朝着褚若及拱了拱手,用客气的语气道:“先生请讲。”
褚若吉摇头晃脑,象算命那样拉长声音道:“多铎将军命令你,多联络关内兵马,收买人心,多为己用,日后听从调遣……”
洪承畴恨不得一脚踢他们脑浆迸裂。
干什么?难道我洪承畴已经投降清兵了么?
就算崇祯皇帝正在和你们悄悄议和,关我姓洪的何干?你们坐在辽东炕头上朝着我指手划脚,凭什么?
还让我“听从调遣”,你多铎个王鞍难道拿自己当我的顶头上司么……洪承畴气得简直眼前发晕。
但是他脸上什么也没表现出来。
一点表情都没樱
安安静静,听着褚若吉讲下去。
“……多铎将军对你非常重视,他,洪将军是明朝最有韬略的将军,就和宋朝的岳飞一样,将军清兵入关,如果你肯合作,就封你为都统。”
洪承畴心里涌过一阵冷笑。
夸我象岳飞……你祖宗个蛋,一点文化也没有的关外蛮子,你知道岳飞是抗金的么?他是专门和你们老祖宗作对的,这比喻非但不伦不类,而且极不合宜。
还封我为都统,姓洪的眼下是五省总督,权岂会稀罕你个“都统”之职?
扯你妈的蛋。
只听褚若吉依然在摇头晃脑地讲下去,“多铎将军道,如果你不听调遣,那么清兵大举入关之后,就满门抄斩……”
到这里,褚若吉停了一下,悄悄扫了洪承畴一眼这更加证明此人不盲了。
看来他心里也没底,如果洪承畴勃然大怒,不管三七二十一,下令砍了姓褚的脑袋,那可就彻底砸锅了……
洪承畴的神色依旧平平静静,什么也看不出来。
不象是要发怒的样子。
厅里的气氛平静而压抑。
褚若吉放了心,接着道:“此事绝密,请洪将军不要透露任何风声,另外还有一件事,山西宣大总督卢象升,性情乖张,要尽量削弱他的势力,最近有个叫做姚太冲的人,是卢象升手下,处处与我作对,洪将军,你如果抓住他,一定要立刻处死。”
完了。
褚若吉闭上了嘴巴。
客厅里安静下来。
洪承畴一言不发,虽然心里恨得牙根痒痒,但是面上始终平静如常,他做人老成持重,知道此时最好的办法就是“以静制动”。
他把目光瞅向高起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