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太守府出来之后,赵普便让周仓带上张机的行礼,去赵宅。
张机行礼不少,除了简单的换洗衣服,还有行医用药必须的器具,以及一些治疗风寒症所需的常用药品。
他从南阳郡长途跋涉而来,所骑的那匹瘦马驮得满满都是。
回到赵宅天色已晚,赵普让赵云去帮张机把客房收拾出来,又遣周仓去起锅造饭。
他和张机自厅中坐定,行礼客套一番之后,两人便从崔超的身体聊起。
张机在诊病并未向崔氏的家人言明,崔超这次伤寒病虽说已无大碍,但年龄渐老带来的身体退化,以及常年奔波操持家业带来的劳损,恐命不过五六载了。
赵普听完后久久不语,崔超五六年之后还不及六十岁。
可这符合这个时代的规律,一般人能活到崔超这个年龄是该烧高香的。
他作为崔超挚友,当然希望崔超可以活的久一些再久一些。
可他只是来自另一个时代的普通人,没有续命延寿的能力。
所以,只能默然接受。
张机理解赵普心中的刺痛,劝慰赵普,“生老病死乃是世间常理,先生不必太过哀愁。”
他作为医者见过太多的死亡,包括他自己的家人和族人。
赵普道:“仲景有所不知,崔公乃是我的大恩人,若非是他,我已经死在涿县城内。虽说人终有一死,崔公还是在五六载之后,可知道此事,伤怀总是再所难免。”
张机点头,默然许久,试探性的问,“一月前,我归家后见到先生留下的书信,关于自朝廷以下的医官制先生可有成熟的想法吗?”
这是他不远千里,跨越州郡来到这里的原因。
赵普思索了一会,说道:“这问题我只是有初步的想法,近些年来的大疫情死去的百姓不可计数。我只是设想若想要避免这等惨状发生,必须有成熟的医官制。
一来,可以普及防疫知识,让百姓在疫情发生时不会被过多的感染,二来,一旦疫情蔓延,也能有专门的医官负责救治疫情,不致让州郡长官因不懂医术而乱了手脚。”
这问题张机自然也想过,甚至比赵普的还要详尽。
可是要设计地方医官何其之难。
首先州郡的上下官吏在汉时已经有职责重叠,人数臃肿的现象,再插入医官,官吏数量会更加的庞大。
其次,历代以来并非没有医官,但都是服务于皇室或者其家眷的御医、太医。医者历来都是稀缺资源,百姓是很难享受到这些待遇的。
最后,也是最根本的一点,地方系统的医官是没有先历的。若是增设那便是最大的变革,并非易事。
更为重要的是,如今的朝廷财政极其紧缺,汉灵帝刘宏又是贪图享乐之徒,让他增设遍及州郡的医官来增加朝廷支出,简直比登天还难。
“要解决疫情,自是应该如此,可眼下的情况,只怕并不允许啊!”张机怅然长叹。
其实从本质上说,张机先是士人,其次才是医者。
张氏虽非名门望族,可也算是士人门庭,他自小就受儒家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思想的影响,身怀济世救人之心。
这点上他与赵普想要匡扶社稷的迫切之情可以说是等同的。
这时,周仓已将热茶奉上,赵普示意张机饮茶,而后轻声道:“此时自然是不允许,朝廷在朝政上可能也挪不出医官的俸禄来,但是未来几年就未必不能。”
终汉灵帝一朝,这设置州郡医官之事根本就不可能,赵普也从未想过在这时实施。
哪怕如今卢植威震天下,名望如日中天,想要靠卢植实施也绝不可能。
他着眼的是汉灵帝之后的刘协,也就是历史上的汉献帝。
当然,这一切的前提都是他的计划能够切实的顺利的得到实施。
若不然别说增设医官的事,可能大汉王朝,乃至他们的生死都保不住。
政治斗争对方永远都不可能手下留情。
张机听赵普之言,眼神中顿时放出振奋的神采来,“先生此话怎讲?”
赵普道:“凡人寿命终有穷尽之时,以仲景来看,圣上这般沉迷酒色,身体能撑到何时?”
张机不曾担任过太医,对汉灵帝刘宏的身体并不了解。
可依照朝中上下官员的传言来看,他终日与宦官在西园享乐,恐怕身体的状况隐患极多。
指不定那日由风寒之类的小病引发身体崩溃,那时,他也就命不久矣了。
“我很难判断,可能明年,也可能六七年之后,但圣上很难活到不惑之年应该大致不差。”
整个屋内此时只有赵普和张机两人,但张机仍然把声音压得很低,毕竟这番话哪怕是事实,也颇为大逆不道。
赵普道:“仲景与我所见大致相同,我猜圣上活不过四年了。”
张机最初为崔超治病时,崔超第一句就是希望能让他撑到先生归来。
张机后来问崔平崔超说的先生是谁,才得知正是他想见的赵普。
在太守府治病期间,他从崔超父子口中知道了很多赵普的轶事,其中就有未卜先知之能。
“先生这次能像推断有灾星坠入叛军敌营一样精准吗?”张机问道。
赵普道:“此事定然错不了,圣上过错四年后的冬天。”
张机叹道:“这也算是社稷之福了。”
他并不憎恨汉灵帝刘宏,可如此荒唐的皇帝,他当然希望早点结束他的统治。
至于他死后皇子年幼,宦官、外戚争权是否会引发天下大乱,张机并非是政客,没有想那么深远。
但赵普必须得想,整天天下只有他知道,四年之后,汉灵帝驾崩,大汉王朝处在一个生死攸关的转折点。
一旦无法扭转局势,天下将分崩离析,汉献帝会是汉王朝的末代皇帝。
而百年之后的五胡乱华,也就成了无可改变之事。
他必须得抓住这个机会。
他的敌人不止是董卓,京师之中势力盘根错节,士族、外戚、宦官彼此牵制,士族中又有各自的利益。
这种斗争远比战场之上明刀明枪可凶险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