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杨段薛,炙手可热。欲得命通,鲁绍瑰蒙“。
闲言在长安城光速散播着,早时还只是些文人士子饮酒时的私语,很快市井中的闲汉也上了口,虽然对其中深意知之不详,不过能和那些个体面的书生同说一言也总是有些骄傲的,再接着一些淘气的孩童更是将这话变成了民间谣谚。
天子听闻后便将这十六字书于屏风上示人,闲言中的主角,因白敏中等人频生疏漏而趁机得了圣宠几乎冠绝诸相的崔铉也就将要倒霉。
“啪,啪,啪,贱如猪狗的畜生,竟如此害我”。
杯盏清脆的炸裂着,嘶哑而愤怒的咆哮声从紧闭了门窗的屋内传出,院中古槐上的知了似被吓住,不约而同的停止了鸣叫,一瞬后好像因羞于先前的怯懦,报复一般叫的更添了几分轻快。
“扑去这些个叫虫”。咯吱一声门被推了开,崔铉脸色阴沉如墨,恶狠狠盯着树荫下躲着是非的仆役沉声吩咐到,话说完又闪了回去。
怒火发泄了,而今要做的是寻到解决麻烦的办法,当然了,背后的主使又是谁?
朝中的几位重臣里魏扶不可能,这位魏相根基太浅,向来无显功,身子也不大好,因此少了些争权夺利之心。
卢商素有才干,很得天子信用。其出身范阳卢氏北祖二房。世家子弟众多,万难人人皆顾,有显贵的自然就有破落的。卢商就属后者,其少时孤贫,族中也未曾给什么照拂。不过只要挂了范阳卢氏的名号,就必让人高看三分,所以卢商显贵之后也不得不回报族中。而从晋时起“崔卢”就成了山东士族的代称,两姓之间自是紧密。崔铉和卢商关系也还算不错,便是不能为助但也不至于背后耍弄手段坑害。
而杜悰如不是天子顾念其为皇亲,又可挽回些因郭太后之死毁坏的声名,如何会把这人放在面前添堵,况且武宁之事杜家也多少受了些牵连,所以也是不足为虑。
令狐绹,白敏中,马植,这三人会是谁呢?
白敏中这个阴险小人自然是最大的嫌疑人,也算是崔铉权相之路上的最大对手,但总是寻不到机会,天子也是谨慎的,唯恐政出一门权柄旁落。
令狐绹,哎,崔铉宁愿去同白敏中白刃相搏也不愿惹了这人。胆小,谨慎,是世人挂在令狐绹身上的标签,可崔铉知道,不管能力品行如何,若论附和圣意,如今朝中无人能出其右,而这才是天子最看中的。
马植,便是他了,不管怎样都要寻个人解了自己的危难。
“呵呵,当年斗不过李文饶,如今却还敌不过尔等猪狗吗”?
下邳的计划暂停,立刻收兵回城,答应了钱粮照付后才安抚好了百姓。
回到节府后掩上了门,杜方和韦康两人抱在一起蹦跳着,强忍着欢喜不敢呼喊,生怕惹了安置在府上的使者怀疑,只有些滑稽的压着嗓子呜呜着。
而陈权则呆呆的站立一旁,这就结束了?
本以为美梦破灭了,如今却又失而复得,又恰好在自己最为虚弱的时候。
这该是大喜之事的,只是不知为何竟有些空虚。
“度之,度之,节度使啊,成了,你成了节度使,武宁四州,度之,你将名动天下,武宁也可同三镇一般并提了”。韦康突然跳了过来紧紧的攥住陈权的胳膊,话语间低沉且欢快,脸上也似饮醉了酒,红润的散发着狂热。
“是啊,大兄,咱们成了,成了呢,阿爷若知”。杜方说着说着便哽咽起来。
直到现在陈权才有了实感,是啊,自己成事了。
喜上心头,三人抱在一起轻声的嚎哭着。
“令平,你说这改姓之事可能推脱”?圣旨上别的都好说,只这改姓让陈权打心底接受不了,孤零零的来到这个时代已是无奈,再把父母给的姓丢了岂不是白活一世?
“推不了,也不能推,度之,武宁得之甚巧,但这底细你是知道的,如何有力抗旨?如今是朝廷不知虚实,莫要生了变故呢“?韦康抹去泪痕无奈的回应着,心下却是大喜,陈权被赐姓那么就不能同李德裕结亲了,这对韦家才是意外之喜。
“哎,你说大唐被赐姓的可有哪个得善终的”?陈权惆怅的问到,喜悦也被这烦心事遮蔽的所剩无几。
“恩,胡儿倒是有几个,汉人嘛,好像只有个夷国公李子和,度之啊,忍忍吧,等稳定了武宁寻机复姓也非不能,但是眼下可是不能生事的,那使者执意随我等过府,未尝不有探究之意。还是小心为妙”。韦康好言相劝着,对他来说武宁之主姓什么不重要,如何得到利益才是关键,自己无奈下搭上的这条小船如今已成巨舟,未来会驶往何处?长安吗?而那时凌烟阁之首才是自己的野望。
“大兄,这天子恩赐按例还是该要谦辞一番吧?你也遣人去接李相一家了,怎也要等李家娘子入府后才更姓的,莫要误了大事呢”。杜方突然插上了一言,而这让韦康尽去笑意,眯着眼睛冷冷的盯了过来。
“正是,正是,亏得原象提醒,就这般了,令平以为呢”?陈权恍然拍了拍额头,差点忘了唐律言同姓为婚徒两年这律条了,虽说民间犯律者屡见不鲜,但他如今也算是为世人所瞩,怎也不敢在此事上弄险。瞟看过去正见韦康脸色不善的同杜方对视着,心思一转便已了然,也是生了些不快,于是冷着语气问到。
“咳,咳,原象却是比我考虑周到,如此正好。哎,朝廷令出兵讨伐魏博,可要为之”?韦康忙换了脸色陪起了笑,遗憾的长叹一声转了话题。
“再说吧,且看其他藩镇如何,我是不愿重起战端了,安定地方才是首要之事。等宪义接收了那两县,再夺回下邳,这武宁之事也就了了”。
“下邳,明日领军再去,如其降伏便少生杀孽,若其不降,呵呵,我这朝廷钦命的节镇讨伐叛逆何事不能为”?
彭城这一夜甚是喜庆,百姓之前忐忑难安唯恐兵事祸及自身,随着陈权得了朝廷任命顾虑也是尽消,不由又因这冒牌的徐州子弟欢喜起来,陈权是为徐州儿郎,于情于理都该更加照拂乡邻。而且似乎自刘知己后徐州百年来再无显于世者,由此更是添了些得意。
也不少人搜肠刮肚盘算着自家可曾与这节度使有亲,而那有心的为求攀附也动了些其他念头。
第二日一早郑光一行来了,陈权本要亲自领军去下邳,而今也只能唤了杜方代为。
“陈,李度之,你为何要行叛逆之事”?宴席之上郑光醉醺醺的突然发问。陪坐一旁的马举,鲁滔,何全卿都放了酒杯等着陈权如何作答,只韦康不以为意的照旧吃喝着。
“恩,实言不可说,说了尔等也不会信。虚言之则因仇家,因国舅”。陈权轻笑着又给郑光斟满了酒,方才缓缓说到。
“我杀仇家四子,是为私仇,此乃死罪。然天子不弃未罪于我,许我官职为用,我惟有仰答圣恩,下明臣节。可滕县郑氏,仗皇亲之尊罔杀军中士卒,银枪都为天子钦命所建,军中儿郎亦为天子亲军,如何容人欺凌?哎,一怒之下剿灭了郑氏,敢问国舅,你可会放过我”?
“哼,你也说这是虚言了,实言怎不能说”?郑光闻言醉意尽去,神策军的马举在旁怎能容陈权把这脏水泼到自己身上,谁知道天子会不会因此生了芥蒂。
“实言,哈哈,实言则因自身,我本不该在这的,可如今却是来了,这世间种种自也逃不过”。
“哎,国舅,你我莫要言语争雄了,如今天子命我节镇武宁,又是赐予国姓,此何等厚赏。郇王房的李林甫是之奸佞,我却不然。常与人言,我非叛逆,早时不是,如今也不是。而今武宁镇当为大唐忠藩扼江淮之要,帐下十万之兵亦凭天子所指”。
马举看着陈权意气风发的谈笑着,心中妒意更盛,这人看着是平凡至极,虽是高大健硕也不算丑陋。但怎也未见多少出众之处,怎么就能成了一方节镇呢?果真是命吗?
送走了心事重重的郑光,马举留了下来,他虽不情愿也不敢怠慢马元贽的差事。
”李大使,恭喜了,马公公令我领军前来本就不欲伤了和气,他时常说如今天下豪杰非李大使莫属,心中亦有爱怜之意,故而这战事中可是担了天大的风险替大使回旋了。如今您执掌一镇,马公公更是喜悦。宫内宫外本就一体,同为天子效命,这凡事当该互相帮衬着才是,不知大使意下如何?忍着恶心机械的念完这一串想了许久的词,马举心中更是烦躁,自己不该只是个小小的传话人的,当与面前之人平齐才是。
“马将军,我与马公公可谓是神交,非外言所闲也,听闻马公公近来好佛事,呵呵,我也是出自佛门的,倒也有些渊源。恩,这样,你略住两日,我这有一宝暂放它处,等我取来还请马将军带我交予马公公呢”。陈权客气的回应着,现时武宁只是空有其表,想得安宁必要在朝中有个依靠,而些许脸面又算得了什么。
“哦,不知何宝”?马举好奇之下终于打起了些精神问到。
“佛骨”。
祁恕已死了,田牟来了他就死了,是含笑而死。
死的及时,至少他不会见到祁家的末路。
田牟一丝犹豫都无便献了下邳,朝廷钦命的武宁节度使令人来取下邳,自己没有阻挡的理由,更何况他做了一辈子忠臣了,没必要因这小小的下邳坏了晚节。
陈权这个前时的闲散长史取代了自己,异数啊。
“立碑,书旧事,大使令此处唤背恩台”。
“入城,锁门,令人指当日行乱者,皆杀之,如有隐匿者,屠城”。杜方挥舞着长刀冲进了城中,片刻后惨叫声便起。
一个癞头乞儿在彭城的节府前打着转,身上摸索了好一会也未寻到可用登门的凭证。
迟疑了好一会,壮起胆子走上前去,在侍卫的长枪下停了脚步,怯生生的说:“请代我通传大使,芒砀山故人田氏来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