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全升这个正牌魏博节度使在长安城中无所事事,之前本以为朝廷发旨征讨魏博,或许能有机会夺回何氏基业,毕竟自武宗起大唐的统治力大增,几番平叛也是好好震慑了各地的骄藩,过往他是深厌朝廷如此作为的,可如今随着身份的转变,使得他成了摇旗呐喊讨逆的先锋。
他也并不奢求还如父祖辈时那般执掌一个几乎是独立的藩国,但是怎也比在长安寄人篱下要好得多。可惜了,苦苦等了两个多月的结果就是八镇军马像是在市集中围观着笼中毒蛇,多是小心的看着,就连使根草棍逗弄一番都是无胆。
何全升并不傻,他很清楚为何会至如今的尴尬局面,所谓的八镇连个主使都没有,这般如何能胜?只是他一直想不通朝廷劳民伤财的做这无用功有何意义,直到今日的朝会才是解了心底的疑惑。
疑惑消了,感慨和不屑却又浮上心来。这样的大唐,这样的天子可真是。
地震发生时他刚离开大明宫,虽只是个闲职,但是品阶摆在那里,上朝必少他不得,朝议于其来说仅仅是凑热闹,话是不便说,也不能说的,就是说了也不见得有人听,所以还不如安分的做个样子。
地震,这是何全升所未见的,倒是听人说起过代宗大历十二年冬临近的成德军发生过一次恐怖的地动,那已是七十多年前的事情了,不过直到今日还被世人口口相传着,恐惧也因此世代的传递着。
这场地震会给大唐带来些怎样的变化,又会让自己有何得失?
何全升跳下了惊马,呼喝起随扈去追白敏中,或许可以求问这位向来不待见自己的宰相解惑。
愁容苦思的白敏中险些被惊马抛下车,起初着实是吓得不轻。然而地震本身所带来的惊恐瞬时就消散了,除非是倒霉到了极点,否则自己定不会在这宽阔的大街上殒命。
可很快他又被淹没在这场地震所牵连出的种种恐惧中,并且彻底将其击垮,发了癔症般的也不理会随从的呼喊拉扯,呆呆的站在街上,眼中的泪水止不住的滚落,想要一同呼喊发泄却不能出声,喉间好似装了个风匣,嘶嘶的低哮着。再没什么宰相的体面风度可言,任由行人诧异的从其身侧奔逃而过。
今日朝议天子所言之事堪是图穷匕现,往时的疑惑尽解,可马元贽回应的极尽诡异。这实是不祥之兆,更重要的,文宗太和九年三月京师地震,十一月就是甘露流血日。那时白敏中因母逝还在家乡丁忧守孝,却是因祸得福避过了劫难,如今呢?可会重现甘露日的变故?自己可还能躲得过?
白敏中终于明白了,在这突来的地动山摇下,自己就像一棵垂死的枯木,任凭天子宠信,穿朱戴紫也是难挡风雨,只能期望着多立上几日。
“相公,相公,魏博何大使求见”。
“啊,谁?呸,杂交非类,让他滚”。
初到彭城的黄巢满是好奇和忐忑的赶到节府前,入眼处黑压压的人群让其心惊,实在未料会有这么多人的。翘起脚望了望队伍的尽头,哎,如是按照当下的顺序,许是要排到大中四年初吧?
正生了忧愁不过再一瞧身后很快又涌上来几位风尘仆仆黑瘦的年轻士子,听其口音倒像是岭南人士,这心下顿时舒畅了起来,至少自己并不是排在最后的,只是这些个蛮獠,黄巢撇了撇嘴,向前挤了挤。
等等吧,好在彭城天气暖和的多,这么多的士子便是闲来无事也能寻到人谈笑打趣,想来也不至无聊。
节府内没了欢声笑语,就在刚刚李德裕之妻终是未能熬过去,而现在死亡又片刻不停的追上了这位老者。
李德裕躺在床上沉思着,眼角的泪痕还自湿润,崖州一行李家几乎全然死绝了,如今只剩一子一女,却也不知蒙山的儿子现在怎样了,他突然有些后悔,当初就该应了那王正安的,那样自己死后还能得子送陵,而今却是这般的孤苦,女儿已成外家人,陈权虽恭,但终归不是李氏子。
临死前还能做什么呢?大概只能祈祷陈权能成事了,只有如此李氏的血脉才能保存,李德裕很清楚此番私离崖州可是把天子得罪狠了,他相信只要有机会,屠刀必会降到自己的儿女头上。
“度之,度之,你说那几位刺史携了多少属员”?李德裕强忍着困意,他不敢闭眼睡去,这一睡定是再不能起了。使命的张大嘴巴发出嘶哑的声音,他要在生命的最后一刻再做一次权相,再谋划一次。
“丈人,您莫要言语呢,已是去寻郎中了,有神医的,您,您定是无碍的”。跪在榻下的陈权忙是起身凑近了轻声答复到,眼泪则淅淅沥沥的流淌着,大中三年认识了太多人,有好有坏,有善有恶,可这一年也死去了太多人,仔细算来,却多是因己而死。此刻又是轮到这位初来大唐便知晓的名字,这位曾经听人言起的豪杰,如今自己的亲人。
“说”。李德裕低吼起来,艰难探出瘦枯的手狠狠攥起陈权的衣袖,死命摇晃着。
“好,您莫急,我说,我说,三位刺史都是携了六十属员”。陈权慌乱的又向前凑了凑,再不敢推脱,立下回复起来。
“呵呵,听我说,此前我还存了一份心,这大唐是我操持了一生的,可如今,你要知道,大唐完了,真的完了,你要等,耐心的等,不要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