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权的离去让大殿内的气氛骤然冷却了下来,韦康与郑畋也只是今时初见,虽然韦康将其引入了府,但也只是听闻李德裕的推荐随手为之罢了。私交并没有,特别是郑畋的表现又令韦康的危机感几不能遏。
“杜牧之真的说过那话”。韦康突然开口笑问到,他并没有像陈权那般闻言失态,而是一直悄悄的观察着郑畋,这个可能是自己在武宁权力中心的大敌,由此倒是比陈权看的清楚。
“呵呵,说与不说又有何妨呢?我方才说武宁局势大好,啧啧,这话我自己都是不信的,然还是要说,为何?我这一路来发现个问题,陈大使,如何说呢,非是无能之辈,行事也是果决,可其每行之事多是为了自保罢了,便是屡有弄险亦是如此。陈大使惜身过重了。欲成大事者,克己慎行自是好的,但后顾其危实乃大忌。陈大使为武宁之主,他如此行径又该让帐下之人如何心安”?
“方才那些话虽是无用,可能还会令人鄙夷,但我相信,这话入了心,便也生了根。想成大事,如今只有楚州一途了,武宁能守几时我是不知的,楚州啊,三分之业并不算什么大不了的,但总也算个不错的起始。韦郎君,您说,杜牧之与这份基业相比,孰轻孰重?武宁数万将士都依着陈大使求活呢,而非杜牧之,你我想求功名亦是要靠陈大使,而非杜牧之啊”。
“哎,可度之已经离去,这,我恐其会不顾大局呢,你啊,就是不该说出口的”。韦康垂头沉思了一会,长叹一声埋怨起了郑畋。
“嘿嘿,韦郎君,您瞧,我这新置了靴子,如果陈大使不堪为主,那我就回岭南,或许等几年,等当今天子,咳,我还年轻,也不急呢”。郑畋调笑起来,话音刚落,陈权的声音便又响起。
“哈哈,岭南你是回不去了,我不知台文心中之主何等模样,不过,今既有幸见了台文,你就走不了呢”。
“方才失态,实是不该,十三郎我会亲书与他,他如非要求忠。哎,我也不阻拦,南下之策便依台文”。
陈权走了过来,面色平静如常,似乎方才的悲愤只是作伪,只是没人知道他内心作何想。
“好,既如此我要言说大使三过,还望大使听之察之改之,此三过不解,大事难成”。郑畋忙是站起身来深躬下去,这一次陈权未作避让,也算是正式领受了主从之约。
“其一,大使何以不予元从封赏?天子之诏仅封大使一人,而余下者皆该大使自报,何以不为?如今已是两个多月了”。
郑畋的第一句就让陈权尴尬的几乎开不了口,特别是韦康也因此言瞧了过来。
“恩,无人,无人可报,我是想等等,等募足了官吏再行上报呢,徐州去长安路途也是不近,如此也是省的劳民伤财了不是”。磕磕巴巴的勉强解释了一番,陈权是不敢说他心底还是对身旁的几人有些瞧不上的。杜方不提,就是韦康,齐悦,曹全晟等人目前看来也多是中人之姿,陈权每一天都在翻查记忆,希望能再从脑海中找到一两个熟悉的名字,名人不一定就有天大本事,但是既然能留下名姓,定有些常人不及之处。可惜了,这么久过去,除了想到个和朱温同时代的李克用,再无所得。
“哎,大使,恕我直言,众人相投其意为何?无不是求取功名,我亦如此,您这般视若无睹实是不该,都是舍了身家性命托付于您的,如此下去人心该要散了”。
“您如称王,必要设置官吏,这也是称王的妙处,否则您便是上报朝廷,呵呵,这中间按过往看来又要生些波澜,朝廷也必会在此事拿捏一番,毕竟你这个节度使可是未予授节的”。
“是呢,是呢,便该如此”。陈权忙应了下来,这事自己做的却是不地道,还是快些掩饰过去的好些。
恩,其二,行事过苛,您对佛门与世家过苛了,二者有其过,可亦有其优,特别江淮本就是佛门盛地,百姓多是笃信之,一味严苛必伤百姓之心的,还望大使慎之“。郑畋想了一会复又说到,而这同样是个为难的,内里详情一时也是道不尽,陈权只好沉默着连连点头。
“如今徐州世家多已除灭,倒也不需再提,只言佛门,其实大使想控之亦是不难,您何不开讲论呢?过去数百年,历朝历代皆开讲论令宗门辩难,择其可用者由之,此亦可安百姓之心,讲论输了,那是无能罢了,以何取世人之悦”?
“啪,啪,大善,大善,台文之言大善,杀人只可解一时之忧,杀不尽的,又易生后患。如此才是妥当,度之,此策大善”。韦康拍着自己的大腿兴奋的附和起来,杀伐过重实在不是好事,他每日出行都是小心翼翼,生怕遭人暗算,便是以往常去的妓馆都是好久未去戏耍了,现在郑畋的谋划实在是巧妙的很,江淮富庶,佛门就是再不甘愿也不会因前事自废其基,这讲论必能开成。
“恩,确是大善,依你”。陈权也终生了喜意,更是不由瞟了一眼不远处的李德裕灵柩,心中千恩万谢,丈人果是慧眼,也是好奇为何自己一点关于郑畋这个名字的记忆都没有呢?许是忘了?
“其三,大使行事肆意了些,亦无法度,我也能知其中之难,毕竟武宁依旧是大唐治下,又无河北根基,行事却有难处。所以大使称王后亦是可解,王必有其法,而法从何来?我以为,如今彭城士子众多,不妨同开讲论,大使亦可求策。我闻您爱民之心甚重,那不妨便已爱民为题,而所有策议皆公示之,如此即可集天下人智定取新规,也勿需担忧投书之人不肯言说,呵呵,世人皆爱名利,如有妄言者,那便由他去担千古骂名”。
善,大善,台文果有管乐之才,依你,都依你”。陈权一把抓起郑畋的手摇晃起来,眼中尽是欣喜的光芒,言语更是极尽恭维,他现在可算是能体会到电视里刘备得诸葛亮是何样心情了,兴奋,激动,更多是解脱。陈权自己只是个平常人,这一年来艰难维持已是心力交瘁,更是没一夜可以安睡,如今得了郑畋,他都开始认真的考虑要不要学学桃园结义,或是同塌而卧,抵足而眠了。
“咳,大使,此为三过,亦是可解之忧。如今大使还需做几事。其一,楚州,大使,楚州的刘邺如今可还欲统制?您啊,家父与刘三复同在李相帐下为幕,汉藩我也是极相熟的,今次在山阳与他言谈了一番,他心中确有障结,却非因妻儿之亡,那事,哎,怪不得旁人的。更何况下邳贼人已是屠灭,也算是得报此仇。可大使何以事后只书信一封便再无其它?莫不是忌惮他会叛了?您这般作为,啧啧,是在逼他反叛呢”。郑畋挣脱了陈权的手掌,正色起来,这话也给陈权激动的情绪上浇下一盆冷水。
是的,陈权就是不知该如何面对托付家小的刘邺,更是担心他生恨反叛,所以自那事后他都不关心楚州如何了,随他去吧,便是叛了也埋怨不得。但如今楚州已成了命脉,陈权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
“我,我明日亲去楚州,负荆请罪,哎,是我之过呢,如我不生了骄纵之心,怎也不会为贼人所陷,亦因我行事过苛了”。陈权皱眉苦思了一番,想及前事愧疚更盛,却又一时不知何解,只好无奈的说到。
“不用如此,大使一纸书信召他来便是,大使您莫不是忘了,您可是予他八千士卒的,呵呵,这些人多是武宁镇募得,汉藩便是真有反叛之意也是不敢的,君有错,躬身领认是为大善,但万不可轻易为之,长此以往,威德俱失,望大使慎之”。
“楚州刘邺不忧,然淮南,恩,如是淮南执意来讨要,武宁假无胜算,可以濠州来换,濠州虽扼运河,然有宿州在手,亦是无惧。也可以王号诱之,想来淮南的乱军也是想称王的”。
“兖海,大使该要交连李见,前仇暂罢,当下顾不得呢,还有魏博,如能唆使魏博同称王更是好的”。郑畋一字一句的详细谋划着,而陈权则笑了起来,他突然想起之前魏博何全皞来信说共举王事了。
“台文,何全皞已是书信于我言及王事了,我回信说如他称帝,我便称王,呵呵,如今可还做的了数“?陈权打断了郑畋的话,忙将前事告之,郑畋闻言一愣,紧锁了眉头好一会,方才说到:“恩,也好,只大使必要先于河北称王,武宁实在难比河北,先王者虽是众矢之的,然亦可掠天下锋芒”。
“善”。
一夜长谈,三人便在灵堂之中定下来日之策。
将要送走疲惫的二人去休息时陈权突然开口问韦康:“令平,近来可有叫黄巢的士子来武宁”?
“黄巢?容我查查,凡是吊唁或是来投者皆有记录,今日所记尚在我那,还是未得空暇去看”。韦康疑惑的挠了挠头,想了一会回复到。
“恩,你二人可知一个叫李克用的沙陀人”?陈权复又问到。
“不知,如今未有赐姓的沙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