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阳院,雍王搬进去吗?圣人啊,嗨,不比过往呢,这等事都未说与我了”。
行至少阳院时,郑太后已觉疲惫难耐,不得已只好略作停歇,只是看着面前这座清冷的储宫,顿又让她心生不快,说话间也带了埋怨。
“太后,及在际会,不循权宜,圣人至孝,最是恭顺不过的,今日之事该只是不及请问呢”。回话之人一直恭敬的垂着头,声音却很是嘶哑,听起来倒有几分像是夜枭的嘶叫,闻之极不讨喜。
这人就是值守了恭陵二十二年的吐突士昕,天子为拉拢吐突氏,早前拔擢吐突士晔时就赦免了其弟士昕前罪,召回宫里却一时无处安排,寻常的品阶做不得笼络之用,而高位却几乎都被占满了的,更是轻易不能开罪,无奈之际还是郑太后给出了主意,于是便设了一仗内使用做安置。
仗内使,任重刑名,尽理奸豪,职权倒是和内侍伯差不多,但也正因职权有所重叠,原有的内侍伯怎愿割让手中权柄,吐突士昕自回宫以来便遭尽了白眼,一时间他这个仗内使就成了宫中的一个闲人,尽日里四处游手好闲,无所事事,甚有人言其人只是个吃物。
然而现在,吐突士昕正领着百名武士护于郑太后身侧,哪里还有往常落魄的模样。
“哎,但愿吧,圣人还是太过操切了,亦不解根由。郑氏非显豪之户,我也是惯见世情的,自知世人所图为何,这天下再大的道理也大不过一匹绢帛,一斗谷梁,他想要做得大事,却不予人利,如此怎能成事”?
“内藏的财货放在那,只是些无用之物罢了,只有使于人方彰其用,一会你随我取了去,勿论宫里的奴仆,亦或是何处来的士卒皆有其赏,将利予足些,我就不信世人俱为贤士,只筑竹园而不理麦田”。
郑太后的交待吐突士昕听在心里,不免有些叹服,由此将身子又矮上两分,愈发的恭敬起来。
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太史公的话传至今时也将有千年了,吐突士昕当年获罪便因贪墨了财物,他更是知晓这世上钱财的可贵,更不要说大唐日衰,百姓困顿,就是有官俸可领的也不比过往了,如果将内藏的财物散出,怕不是将振臂一呼应者皆起。而且吐突氏已牵连在此事中太深了,一个不慎就会沦落的满门绝灭,故而钱财,特别还是别人的钱财对吐突士昕来说实在没什么值得心疼的。只是这等关节处天子如何会不知晓?太后虽重,但大唐的主人终归是姓李,万一天子生怨自不会罪与太后,然而自己呢?
“咳,太后,这事,天子可预先知晓?奴婢非是不领制命,只是,内藏如今执于马元贽手,管制甚严,我等前去恐怕要以刀兵威使方能得之,兵者大事,奴婢恐惹下乱子误了圣人。还有,马公儒马公公执内侍伯,其人峻厉刚直,奴婢,奴婢确也有些怕呢”。
吐突士昕微仰着头一脸谄媚的说着自己的难处,他很是聪明的没有表现出大义凛然尽出公心,而是在话尾道了私念。在恭陵的二十二年,他想明白了许多,为何宫里宫外不法者多甚,区区的贪墨怎就会令他遭了二十多年的苦呢?做奴婢的,又如何做才能令主上满意?
一为权,二为忠,三则是真。
有权时,天下俱在己手,无权时便取后者求活。
如今的他便要以忠,以真来谋权,顺便再给平日里不待见自己的内侍伯马公儒添一点堵。
“哈哈,你啊,待此间事了,你如不嫌兴庆宫清冷就来侍候我吧,至于圣人,他是“圣”人,怎能做这等劫掠财货贿下之事?
“我只一妇人,为了儿子什么事不能做?好了,歇够了,走吧,去内藏”。
郑太后笑笑而谈,言罢便轻轻提起了手,吐突士昕一个健步凑至身前,忙搀扶起,又是喝令军士跟上,就这样一路人将往大唐皇家的钱粮中心内藏库而去。
陈权的谎言如同一个晴天霹雳,惊的天子及众人一时间彻底呆住了。
天子曾经想过无数种可能,区区混入神武军的二百人就是有天大的本事也难以在大明宫内做下什么大事,至多也就是杀上几人,放几把火罢了。
然而内藏库,这对天子来说都只是可望而不可及的宝库,马元贽把持权柄,于财货更是看重,天子又不能表现出俗人的贪欲,往常就只能任由马元贽打理。
所以渐渐的也就是眼不见心不烦,只在心底深深藏起了贪念。
但是现在,内藏的宝货将有失,这让天子心急如焚,不禁厉声怒喝:“贼子敢尔”?
闻是一声,唤者却是两人,一同咆哮的还有涨红了脸几欲拔刀冲杀过来的马元贽。
而这番怒喝对陈权却如闻仙音,他知道,自己大约有机会逃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