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这个时代有钟表,在这一夜,马举定会眼睛都不眨的紧盯时间的刻度。
陈权的承诺与蛊惑其实没什么用,一个在官场混迹了许久的成年人可能不是绝顶聪明,但一定不至蠢笨。最终给出的判断将取决于人类最重要,也是最原始的本能抉择,那就是利害得失。
至于这个决定是对还是错,马举想了想,他打算闭上眼,将自己的命运交给上天,生死由命了。
长安的夜晚从宁静到沸腾大概只用了一个时辰,大明宫则像是一座巍然独秀的孤岛,任由厮杀声波浪般拍过,看似未有所动,但浪花却早已泛起。
原本浑噩度日的神武军这些天在屠刀下崩紧了神经。油滑的,懒散的,不恭的多被当成了儆猴之鸡,而怨怒的种子也在死亡的阴影里生根发芽,愈发的繁茂,这种危险的情绪下会发生怎样的事端无人能知。
混日子有错吗?作为曾被喻为神武天骑的精锐禁军来说厮混虚度却有些难于启齿,但世事无常,自德宗皇帝遭受了泾原兵变的屈辱后,大唐的政治生态就是这般,兵权牢牢的握于内官之手,原本的精锐或被招揽或被排挤,莫名的丢了性命也是常有之事。就这样一代代下来,熄掉心中图强的火苗来明哲保身就成了最正确,也是最无奈的选择。
于是新任神武军大将军陈权与马公度这位六军辟仗使连日来的苛酷就显得极不合时宜了,而这份蹊跷的不合时宜之下则显露着致命的危机。
没人是傻子,都知道此二人如此作为是欲要倚重军力,但是为什么要这么做?唯一的解释便是如此有用,有大用。
军人,大概只有在以命相搏的战场上才能发挥最大的作用,已麻木享受了许久的慵懒太平即将走到尽头,在这一刻,尽管手里的刀枪依旧闪烁着寒芒,但这些锋利的摆设可一点都不能减轻心中的恐惧和对未来的不安。
马举知道这些,他什么都知道,从神武军满是迷茫与敌意的目光中,他很清楚今夜不会好过,陈权说与他的那寥寥几言做不了盾牌,也保不了性命,所能依仗的只有那新编入的二百武宁军将士,这些陌生的面孔上同样刻着戒备与疏离。
长安乱起,太极宫也生了事端,守在九仙门苦苦等待的马举片刻也不敢大意,目中所见,耳中所闻的信息太过繁杂,让他一时也不知到底发生了什么。
心中忐忑的是陈权还能不能如约回来,如果回不来了,那么事情麻烦了,不管是谁成为最终的胜利者,自己恐怕都没个好下场。
时间在一点点的流逝,绝望已经浓稠的塞堵了心房,而当南面的翰林门处起了烟,马举最后一次询问了军士可有人来叩门。
陈权还没有回来。
马举决定不等了,这正是个趁乱逃命的机会,或许这个机会下一秒就会消失,所以。
至于陈权,说来也不太熟悉。
“翰林门的夹城是右藏,也就是内藏库,我在神策军供职时有幸得见内中,那里可是宝货无数,想必是有贼人生了歹意方才作乱,诸位,我等守卫宫禁,怎能坐视此等祸事,故而,我决定领尔等去往平乱,待事毕,或许还能得些赏赐,啧啧,那里面随便抠些什么都够一户人用度一世的,诸位,以为如何”?
马举挥起长刀将一个下意识便要出言训斥的监察内官砍翻在地,除了这一声惨叫,周遭安静的甚是诡异,抬眼一望,四下尽是贪婪的血红眸子。
“好,随我去内藏”。
马举深深的望了一眼紧闭的九仙门,又狠狠锤了下胸膛,一声厉喝后便头也不回转身离去。
“圣人,奴婢愿与陈权同往,必以命督使,定不负圣恩”?
杨钦义埋着头跪伏下来,这也是属于他的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