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仙门,武宁军的将士还在等待,在马举一脸狰狞中他们心怀忐忑的垂着头留了下来,倒也不完全是出于对陈权的一片忠心,更多的是身在陌生之地的茫然无措。
长安城的花花世界迷了眼,也乱了心,大明宫就如天上的宫阙一般,而他们自从入了这座仙宫,自惭形秽之时魂却也散了大半。
这群外乡的糙贱匹夫小心翼翼的打量着,嗅着,即便是明知凶险随时会降临夺去性命,却依旧贪婪的将感知到的每一个点滴都牢牢的记下,若是还能回乡,这些多少有些干瘪的记忆大概将是他们吹嘘一生的资本。
而九仙门,正是他们在这“仙宫”中唯一的安身之所,地方虽不算大,时日不久与周遭的一切也仍旧格格不入,但这令人咋舌的玉宇煌煌却给了他们留守最大的勇气,人终究是要死的,若能死在这等地方,或也是值了。
且要是离了这里,能去哪?又该去哪?旁处又是什么样子?远远的眺望过,却是极陌生,亦是极美的,迷幻的像是一个梦境。
然而随着城中乱象肆意的弥漫,喊杀声敲打着鼓膜,心脏也咚咚的雀跃着,现实夹着血腥的味道扑到了面前。
神武军那些陌生的同袍们乌泱泱离开了,宫门处这二百个孤独的外乡人渐是愈发的不安,并且开始躁动起来。
或许,应该去追赶马举呢,至少那里人多些。
右银台门紧邻翰林门,是大明宫西宫墙最重要的门户之一,这里的重要性不仅仅是出入之门廊,更因为大唐的翰林院就位于左近,天子也喜于在一旁的麟德殿举宴休憩。
而翰林门在往北一点就是内藏库了。
文华,权势,财富,皆近于此,似乎是在呼应着后世王朝的那句名言:书中自有黄金屋,书中自有千钟粟。
不过如此重要的宫门,却只有一道门限,虽是方便了出行,但安全性上便不免有所疏漏,为此该处的禁卫甚是森严。
一个神情有些恍惚的中年内侍抖着肩膀不时的探起头张望夜空,长吁短叹间尽显疲态,他是宫闱局的流外之官,二十名内阍人中的一员。
内阍人,掌诸宫门钥匙,是个无日夜黑白的职司,又无品级,所以哪怕职责颇为重要也不是个受人青睐的位置。
宫里的内侍人到中年了还无品阶,只是最底层群体中的一员,此人便是如此,然而今夜他受了托付将做件要命的差事,就是趁机打开右银台门。
王茂玄在入夜前递了话过来,也便买了他的命。
想过拒绝,却又不敢,更是不能,如他这种人的生死是无人在意的,要是忤了王茂玄的意,待来时被随意打杀了亦无处喊冤。
至于寻人告发,且不论空口无凭,就算有些佐证又去哪里找寻可申之人,更何况今日宫里本就混乱,一场突来的火情紧接着又是筹备太极宫的夜宴,一干人等是忙得不可开交,哪还有人会闲着去理会他这个不入流的奴婢。
所以,哎,罢了,这条命就此卖了吧,至少价格还不错,王茂玄应下了给养子一个前程,这也算得了些宽慰。
更重要的是,卖了性命的又非自己一个,想到这,中年内侍顿觉心绪舒展开来,窃笑的打量起守门军士里同时愁容满面的几人。
可他的好心情也只是持续了一瞬,马上便又陷入了深深的焦虑之中,在这重重戒备中怎么才能得到机会呢?已是思虑了好一阵了,依旧是绝望无计。
机会来的异常突然,突然的令几个心怀鬼胎的将死者都不禁四目相觑呆住了。
火起了,不远处的内藏起了火,没一会喊杀声又起,右银台门的军士们正是惶惶之时,忽有一人奔来传令,所持两份令信,其一是仗内使吐突士昕的令牌,如果说这个在宫里不怎么受待见的仗内使还算不得什么,那么另一份太后的凭信就是不得不让人拜首了。
“快,有些许贼子为乱,尔等留几人守门,余下速随我去护佑太后”来人声嘶力竭的大喝到,脸上的惶恐焦迫让军士们更是一凛,领头的军将面如凝血,鼻息渐是粗重,也不知是惊的还是有感于这送到手上的滔天之功,忙不迭的抽刀呼和起来。
“将军速去,但只予我几人,咱家定会守好这宫门”。中年内侍一个健步出首而立,昂然高呼。
“随你,随你,儿郎们,速随我去护驾”。那军头不耐烦的随口应到,也不再理会,兴冲冲的当先朝内藏库奔去。
一转眼的功夫,右银台门便几为之一空。
“开门吧,这许是我等唯一的机会,至于这是不是那人所交待的时机,又能否成事,哎,如今这情形哪里还顾得上了,事情做下了再死总要好过无为而累及家小”。
嘎吱,嘎吱,右银台门缓缓敞开了,门廊处几具横卧的尸体旁跪着一披头散发的内官,长刀横在颈上呜咽着,比划了好一会也下不去手,后不知发了什么狂,竟是死命的朝身旁的尸体上挥砍,直是血溅如骤雨,便再一转手,终于抹去了自己的性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