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个汉子折了长枪草草搭建的抬銮乘起来并不舒服,马元贽坐在上面也忍不住不时扭动下身子,如此虽然是给侍奉的儿郎添了些麻烦,但也令人宽了心,至少知道这位垂垂老矣面露死色的神策中尉仍坚强的活着。
李忱的心情还算不错,所以即便马元贽这般僭越,他也只是宽容的一笑而过,甚至还温言叮嘱要好好照拂着。
今夜的乱事眼见是要结束了,尽管未能达成心愿,但是在一桩桩出人意料且层出不穷的是非中最后能够保全自己,并且有机会将事态拨回至原点其实算是个了不起的成就了。
以后无非是一切照旧,皇帝还是皇帝,神策军还是神策军,大唐还是那个大唐,什么都没改变。
劫后余生的人总是要脆弱些,李忱也是如此,他都险些要忘了这一日的种种到底是因何而起了。
仰首望了望夜空,天色仍是昏浊,几无半点光亮,只在天际的边缘似晕开了一抹微明。而这一方天地中的喧杂依旧丝丝入耳,或许这每一簌声响中便有一人正在丢掉生命,不过李忱并不在意这些,他只想将这一夜快些熬过去。
明日就是二月一了,刨去那预示了陈权死亡的箴言,明天也是中和节,官员将得假时,获赐春衣牙尺,宫人亦可暂与家入相会,而李忱自己,亦要为天下人表率于东郊祭祀勾芒,以示劝农。
早年间中和节的另一桩胜景便是宴集。宫中,都中,各地方府县皆会大兴戏乐,每到这时美文佳词更是叠出,可惜的是自德宗后,除了额定的章程外,如宴集这类的欢愉已是经年未见了。
李忱忽然想到明日要不要重开节宴呢?今夜亲亲楼,可谓是噩梦一般的存在,或许应该用一场真正的宴乐来冲淡灾秧,也可昭示天下,大唐自岿然不动,天子亦然。
思绪渐渐的成熟,李忱越发觉得如此是大为可行的,竟是有些兴奋起来,他轻轻拍开了马公度紧紧搀扶的手臂,几乎是小跑着追上了马元贽的抬架。
“马公公,朕与你说,你以为”。
李忱的话音陡然弱了下去,已无法再言说,只因当马元贽机械的转过头来,他的心里咯噔一声:这老奴的面色怎会衰颓至此?如不是尚有举止,竟同死人一般无二了。
“咳,咳,圣人您要说什么?且近前些呢,奴婢终还是老了,想当初也是于疆场上以命相搏才得富贵的,这才过了几年而已,荣华已是享尽,可这么一点小创竟有些熬不过了,啧啧,真可谓是荣华难久居,盛衰不可量呢,哎,且容奴婢放肆,圣人如有话,便近前些吧”。
马元贽只懒懒的回应着,虽有些气短,但言辞间尚自清楚,这让李忱悬起的心搁下了些,犹豫了一番还是走了过去,使开座旁的一人,凑至身前将手掌轻轻搭上复又说到。
“马公公,雍王那畜生所为实非朕之嘱意,你且宽心,此事必也会有个结果,等回了宫,自是好好休养一番,朕,还离不了你,大唐也离不了你呢”。
听着李忱一边咬牙切齿咒骂着雍王,一边虚情假意述说着君臣情谊,今夜的种种事端竟好似从未发生过一般,马元贽不由打了个冷战,心中不禁悲叹,自己当年怎会瞎眼挑了这么一人?
“对了,马公公,你可还要再用一丸丹药?那丹炼制虽是不易,可你既愿与朕同往九仙门,朕又怎会吝惜呢”。
或是真的觉得丹药有用,李忱未待回复便招来马公度,又是取了一丸,殷切的塞给了马元贽。
马元贽捻着新入手的丹丸,确和之前服用的一样,他沉吟着似笑非笑的瞟了一眼天子,忽又大笑起来,一面笑一面将丹药塞入口中吞下。
“圣人,九仙门是要到了吧?勿论何事,等明日吧,等到天明之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