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如迟松林所说的“更不能让锁阳关的守将和士兵干等着,总要给他们找点事儿干。”一般,在子夜之后,锁阳关不断的遭受着袭击,这种冷不防的袭击持续了很长时间。确实让锁阳关城头防守的将士们陷入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紧张、恐惧当中,虽然这些人从参军入伍那一天开始便接受了高强度、高标准的训练,但终究是未见过鲜血、没杀过人的“新兵”而已,而且随着时间的推移,由于精神的高度紧绷、紧张还导致了体力的眼中衰减。此时城头上的士兵们大部分已经疲惫不堪。
而作为护**统帅的刘谓崖却一直站在城头之上,刘景林、赵文龙以及袁宝芹曾数次想让刘谓崖下去休息,但是都被刘谓崖拒绝了。
不过让赵文龙和袁宝芹很诧异的是,站在这里的刘谓崖同样没有做出任何的决定,也没有下达任何的指令,只是静静的站在那里,悠悠的月光和徐徐的微风,就这样轻轻的照拂着他那沧桑的脸颊,而刘谓崖就那样不为所动的望着,似乎是在望着乌云之后的月亮,似乎是在看着锁阳关外的不平静,又似乎什么都没有在看而只是在出神而已。没有人知道他到底是在看什么,更没有人知道他到底是在想些什么。此时的刘谓崖就像是一尊雕像一样,屹立在锁阳关的城头之上,岿然不动、一动不动。
多年后已经成为莒国一方柱石的迟松林,曾经在酒后问过已经贵为侯爵的杨兰成,“我听说当年,刘谓崖可是站在了锁阳关的城头上,咱俩也算是初出茅庐的小兵头,可是就是这两个小兵头却让刘谓崖在城头上沉默了很久,你说当时他能在想什么呢?是惊慌失措,还是心生畏惧?”
杨兰成似乎并不想回答这样的问题,只是微微一笑,继续啃着手中的羊腿。
或许是因为这个疑惑淤积在心中多年,或许是当年自己的副将竟然成了比自己更高爵位的五虎上将军,也或许只是因为酒后让原本拘谨的迟松林有些忘乎所以,见杨兰成并不搭理自己,一手拎着酒壶的迟松林竟然晃晃悠悠的走到杨兰成面前,一下子就将杨兰成手中的羊腿夺了下来,然后就拿着这只小羊腿指着杨兰成说道,“不行!你今天…必须,必须告诉我!”
杨兰成一脸苦笑的看向迟松林,他也搞不清楚这迟松林是真的吃醉了,还是借着酒劲来找不痛快,不过杨兰成还算是善解人意,并没有端起上官的架子。
“你说啊!说啊!”,迟松林依然拎着那只羊腿指向杨兰成问道,几次都差点将羊腿直接怼在杨兰成的脸上。
杨兰成极力躲避着向自己发起进攻的羊腿,然后一脸愁容的看向迟松林说道,“那可是刘谓崖,朝廷现在的所谓五虎上将军就算是捆在一起,又能比全盛时期的刘谓崖高出多少?我们是赶上英雄迟暮了,刘谓崖是败给了他的身体,是败给了这莒国的人心,是败给了皇帝,而不是我们。怕?他有什么可怕的?至于他在想什么,可能就他自己知道吧。”
迟松林不知道,杨兰成何尝知道呢?可是随着刘谓崖的死去,没有人知道,在那个月不明星不明,漫天都是薄云的夜里,在锁阳关的城头上,那个时候的刘谓崖到底在想什么,或许真的只有他自己知道。
刘谓崖终究是在沙场上鏖战多年的老帅,而同在城头之上赵文龙、袁宝芹也是如此,所以迟松林和杨兰成的小伎俩终究还是没有骗过这三个人。很快赵文龙在请示了刘谓崖之后,便下令对城头上的士兵进行了轮换。而他们轮换的目的实际上也不完全是为了让这些士兵休息,而是争取让整个锁阳关的士兵都开张,多年未有战争,除了军中的这些老将以外,普通的士兵那几乎都是没有杀过人的,如果不让他们在这种低烈度的情况下杀个人,恐怕真正的大战到来时,是要出问题的。
在高烈度的战争之中,如果士兵再因为初尝杀人的滋味而崩溃,那么就大概率意味着要出现减员的情况,涿州的人就那么点,就算是上至老叟下至婴孩都上阵,那就是那么点人,终究还是要比朝廷少的多的多。
“让他们打起精神来吧,看样子对面的兵头是要在黎明破晓的时候杀过来的。”,许久没有动静的刘谓崖看了身旁的赵文龙和袁宝芹一眼,撇下这句话之后便转身离去了。至于世子、副帅刘景林则是朝着赵文龙和袁宝芹告罪之后,便跟着老爹屁股后面离开了。
见刘谓崖和刘景林离去,没有来的让赵文龙和袁宝芹都松了一口气,自从米真的事情发生之后,除了一直跪舔着涿州公殿下的万俟成,以及作为当事人之一的卫冲以及桂伦之外,余下的四位镇抚使在惶恐之余,陡生一种狡兔死而走狗烹的复杂心情。
尤其是在刘谓崖一面扣着他们不让离开,一边又让他们交出手中的兵权,那种不安和惶恐是完全抑制不住的,为了保命,他们不得不一次又一次的向刘谓崖、刘景林父子表达自己的忠心。但饶是如此,也能够非常明显的感觉到刘谓崖依然是对自己充满了怀疑。
“难道真的让咱们像万俟成一样?就像是条哈巴狗一样,他才能安心么?”,袁宝芹一脸苦笑的看向赵文龙。
赵文龙也是苦涩一笑,微微摇头,赵文龙扫了一眼周围那些或紧张或惊恐的面庞,然后才悠悠的说道,“我们是军人,能舍死忘生,却不能卑躬屈膝。就算他现在把我杀了,也别想让我如同一条狗样的恭维他,想都不要想。”
“脑袋掉了碗大个疤,相比死在战场上都没有人收尸的那些兄弟而言,我们活的够久了。”,袁宝芹有些失神的看向周围那些尚显稚嫩的脸庞,当年他也就是这个年纪上的战场,“当年我们可以把后背交给彼此,可以把酒言欢,可以百无禁忌,怎么现在反倒如此畏畏缩缩,如此的离心离德?”
四更过,朝廷的军卒依然不断的冲击着锁阳关,也不断的向锁阳关城下丢弃着那什么的东西,当然除此之外那些身穿着夜行服的兵卒也不断的摸向锁阳关,以至于锁阳关城头不得不高挂各种灯笼、火把,希望通过这样的方式来发现这些悄无声息的兵卒。
待到黎明破晓之际,朝廷的军卒在不断的牺牲,而锁阳关城头之上的兵卒也同样是如此。所以从一定程度上来说,似乎谁都没有占到便宜。虽然锁阳关的兵卒已经轮换了数次,单就弥漫在军中的那种紧张和惶恐而言,却并没有因此而有任何的衰减,甚至反而因为一些士兵的精神崩溃而愈加弥漫。
不过随着有数名军卒因为消极怠工,因为散播不利言行而被当场斩杀,那甚嚣尘上的反动情绪确实得到了压制,但是对于低迷的士气来说,却并没有因此而有任何积极的改变。
五更过,疲倦就如同是瘟疫一般的开始席卷整个锁阳关,哈欠连天的样子在整个锁阳关是随处可见。
朝廷什么时候会对锁阳关发起进攻,没有人能够确定,饶是赵文龙和袁宝芹也不敢去赌,因为这赌注是在是他们承担不起的。如果他们让大部分兵卒前去休息,然后留着少量的兵卒在城头担负警戒任务,也不是不行,但是不知道朝廷会在什么时候开始进攻啊。如果真的是这样的时刻,锁阳关能不能组织起快速的反应,能不能抵挡住朝廷的攻势,没有人有信心。
二十多年没有策马扬鞭,二十多年没有面对强敌,二十多年没有刀头舔血,他们老了,倦了,甚至也知道害怕了,干不出那种用一切来赌一场胜利的事儿来了。
寅时三刻,锁阳关外终于热闹起来了,这一次向锁阳关袭来的不再是斥候和散兵游勇,而是朝廷的大部队。
上书着“迟”字的明黄色大纛分外惹眼,在这杆明黄色大纛周围还分布着青、赤、白、黑四色大旗,因为黄色大纛立于中央,自然代表的中央位,而青色旗代表东方位,赤色旗代表南方位,白色旗代表西方位,黑色旗代表北方位,五色旗代表五方位,也对应着金木水火土五大元素。实质上也就意味着五方随行、神佛护佑,从寓意上更吉祥,从排场上来说也有利于提升己方的士气。
当然这种有着吉祥寓意,同时也代表着身份的仪仗队不可能走在队伍的最前方,这种仪仗队如果是让敌人俘获了,那这仗就不用打了,旗子都让人给夺去了,还有什么脸去打呢?
在朝廷的大部队的最前方是盾阵,三千余名的兵卒高举着鬼头大盾达成盾墙严阵以待,而在盾墙后方的则是弓箭手五千余弓箭手、弓弩手,居中的则是六架可移动的战场大杀器投石器,在后方的便是一眼望不到头的士兵。而在他们之后的才是有五色旗的仪仗队,以及主帅迟松林和杨兰成。
赵文龙看着如同黑云压城的一般袭来的大军,忍不住狠狠的用拳头在城垛上擂了一拳,而袁宝芹只是叹了一口气,随后便示意身边号兵吹响号角。
三名号兵便赶忙举起自己手中紧紧的攥了一晚上的号角,吹了起来,瓮声瓮气的号角就在这并不算寂静的夜空之中回响着。随着号角的吹响,分布在整个锁阳关的所有防线都开始了再一次的动员,因为大战就要来了。
“呜呜,咚咚咚,呜呜,咚咚咚。”,朝廷的号角和战鼓也已经雷响。
随着号角和战鼓的轰鸣,三千余盾兵便高举着鬼头大盾向着锁阳关不断的逼近,而在他们身后的五千余弓箭手、弓弩手也瞄准了城头开始了数轮齐射,六架投石器也开始了装填工作。
“放!”,就在朝廷的号角吹响的那一刻,城头之上的赵文龙便是一挥手,高喊道,随着他的怒吼,城头上的兵卒们便高搭弯弓尽所能的将弓箭射的更远一些。
城上,城外,弓箭手、弓弩手不断的进行着齐射,就在这一轮次一轮次的齐射之中,城上、城外便有无数的兵卒因此而丧命。
但是兵卒们并没有因此而后退半步,死去的人并不会有任何人在意,而他们留下的空缺和武器自然也会由后来人去填补,总有人说这世间只有战场是最残酷的,因为在这里没有人会去注意生死,因为连自己都搞不清楚下一刻是否还能够呼吸,所谓战场只有一命换一命,或者多赚几条人命而已。在这战场上只有生和死两条路,而如果想要活下去就必须拼尽全力的厮杀,因为只有胜利者才能决定自己的命运,而失败者甚至连摇尾乞怜的机会都可能不具备。
锁阳关城头上,面色铁青的袁宝芹举起了一杆带有红边的黑色旗帜,几息之后,便从锁阳关城头上传来了巨大的破空声音,数块巨石就如同是天坠流星一般的奔向城外的军队。
人的力量终究是渺小的,那看似坚固而又步调一致的盾阵,在巨石的冲击下也同样是极为脆弱的,坠落的巨石碾碎了它能够碾碎的一切,而且也不仅仅是碾碎,落地之后的巨石并没有老实的停留在原地,由于早已经进行过打磨,因此落地之后巨石还有了一段很长的滑行过程,而面对着滑行的巨石,人类依然犹如蝼蚁,一块巨石只要被抛进人堆里,那就是几百人甚至上千人的伤亡…
“咚咚咚咚,呜呜,咚咚,呜呜,咚咚,呜呜,咚咚咚咚。”,朝廷的战鼓和号角再一次改变了旋律,并不是只有锁阳关才拥有投石器,朝廷方面也有六架更加恢弘承载量更大的投石器,随着号角和战鼓的命令,六架投石器同时向锁阳关发泄了它们淤积已久的愤怒。
在巨石的冲击下,兵卒甚至连疼痛都没有察觉到,就已经到了那座不太吉利的桥上看见了卖汤的孟阿婆。而号称是固若金汤的城墙则是一次次冲击之中,出现了不同程度的损坏。
战争,是一场没有绝对胜利者的游戏,因为无论是胜是负,都要付出极大的代价,都要承担极大的后果。没有人不清楚这一点,但是却也没有多少人,能够抵挡导向战争的诱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