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四病室里,廖青宇就像正常人一样坐在床头与坐在对面椅子的她四目相对。
方晓婉不得不回避了对方那种深邃而又和蔼的目光:“大爷,您有啥话就请说吧。”
廖青宇未曾先说话,又把那张老照片掏了出来,放在手心里欣赏个不停。
方晓婉的秀眉蹙动一下:“大爷您?”
廖青宇终于发现深处的声音:“晓婉姑娘,谢谢你在这些日子里对我的精心照顾。”
方晓婉腼腆一笑:“您太客气了,这是我们身为医护工作者应该做的。”
廖青宇眨动一下激动的眼神:“晓婉,可你仿佛让我又经历一段刻骨铭心的记忆。”
“您还是说我很像您照片的阿姨?”
“是的。你不仅形象跟她很像,就连照顾我的时候也有她当年的影子。”
方晓婉继续故作糊涂:“难道她也是医生吗?”
“她虽然不是医生,但却是我贴身的护士,跟你一样是个爱心天使。”
方晓婉一听他把妈妈形容为‘贴身护士’,不由脸颊有些发烧,但为了澄清一些东西,只能继续聆听下去。
“大爷,我听您的儿子说起过,您在三十多年前的唐山大地震遭遇过重大伤害,难道就是在那个时候认识照片的阿姨?”
“是的。她跟你一样,在我最危急的时刻就像天使出现。”
方晓婉极力控制住自己的情绪:“大爷,请您讲一讲当年的事情吧?”
廖青宇点点头:“我是要跟你讲的,而且还要委托你一件事。”
方晓婉又是心里一动,但没有搭腔,继续听对方讲话。
此刻,廖青宇完全沉浸在当年的一幕幕辛酸往事——
那是在三十四年前,廖青宇还是一个三十岁的青年,在某单位做数控技术员,他娶了一个农村的老婆,芳名叫赵洛欣,虽然没多少文化,但却对他一心一意,并为他生了一个儿子,是一个典型的贤妻良母类型。当时他的婚姻是父母包办,虽然婚前对妻子没啥感情,但随着婚姻进行时,他也把自己的心融入了这个家庭。
妻子在儿子刚满五岁的时候又怀了二胎,自然很欣慰为婆家添丁进口,正憧憬第二个孩子降临的时候,一场突如其来的天灾便降临在这个家庭。
廖青宇当天夜晚正在单位值班,但发生地动山摇的时候,他利用自己的年轻,迅速逃离了坍塌的值班室,当看到周围的建筑物都瞬间化作一片片废墟的时候,首先想到了自己的家庭,因为他家是一栋砖混老楼,身怀六甲的妻子和年幼的儿子岂能逃过这一劫呢?
情绪惊惧到极点的他发疯地沿着充满废墟的街道往家里跑,即便路遭遇到别人哭天喊地的求救声,也置若罔闻。他的心完全被那个那家给勾走了。
值班的单位距离家不到二里地,当他到达家的位置时,发现那栋楼整个塌陷下来,变成了地地道道的残垣断壁。整个废墟丝毫看不到有生还者的迹象。
他彻底绝望了,就算是一个强壮的人也难逃厄运,更何况身怀六甲的妻子和幼小的儿子呢?
他仰头大叫一声,便一头扎倒在废墟。
然而,噩梦还远没有结束,一段即将坍塌的断壁正好砸在他的下肢。可怕的次生灾害降临在他的身。
他惨叫一声,便失去了知觉。
等他再次睁开眼睛时,已经躺在一间救援帐篷里了。四周都是陌生的伤号和忙碌不停的医护人员。
由于他的下肢毫无知觉,不得不张开虚弱的嘴巴:“水···水···”
他的话音未落,视野里立即出现一位英姿飒爽的女兵,正用一副柔柔的目光盯着他:“同志,您醒了?”
他微微点头:“这是哪呀?”
“同志,这是我们的战地医院。您在这场地震中不幸受伤了。”
“地震?”
女兵点点头:“是呀,难道您不记得了?”
他的脑海里顿时呈现出一段不堪回首的记忆片段——
“我的老婆儿子···”
他想用双手掩面,但发现其中一只手已经被针管牵引了。
“同志请不要激动,保重自己的身体。”
女兵就像是对自己的孩子那样轻轻爱抚着他。
他有些呆了,眼前的女兵看起来只有二十岁下的模样,但却充满了女性那张成熟的母爱,对于像他们这些不幸的患者就像对待自己不懂事的孩子一样。
“我听您刚才喊水了,是不是口渴了?我马喂您喝水。”
女兵转身离开一瞬间就返回来了,手里多了一个军用水壶。
由于当时抗震现场物质匮乏,就连饮用水都供应困难,女兵只能用自己的饮用水来喂这位受害者。
他喝了一口水,嗓子不那么干燥了,但下肢却疼得厉害。
“我···我是怎么了?”
女兵柔声告诉他:“同志,您的双腿都折断了,千万不要移动身体。我们会尽快把您送到医院里去治疗。”
“他心里一沉,还是想挣扎坐起来。
女兵赶紧按住他的肩膀:“您千万别动,如果继续让双腿错位,就非常麻烦了。”
其实,真可谓牵一发而动全身,虽然他身再用力,但无法不牵扯两条伤腿,当从所未有的剧痛袭来时,他不由大叫一声,再次失去了知觉。
等他再次睁开双眼时,帐篷里已经点燃了蜡烛,但周围的能见度依旧很低,外面到处是哭泣声,在夜深人静的情况下传入帐篷里,听起来是如此的渗人。
那位女兵正守在他的身边,一看到他的头部一动,便知道他已经苏醒了,便凑过去:“您醒了?”
他很快回忆起之前的事情,不由问道:“我在哪?”
“您还在帐篷里。由于伤员太多了,暂时不能送您去医院。不过请您放心,我们会争取尽快把您送出去的。”
“我的老婆孩子呢?”
女兵一愣:“您的家属当时是跟您在一起吗?”
他艰难地摇摇头,随即把之前的情况对女兵讲述一遍。
女兵两眼泪往往:“她们娘俩···很可能遇难了···地震整整过去一天了,从废墟挖出来的大多数没救了,还没被挖出来的,很难有生还的可能。”
他何尝不清楚自己的妻子和儿子已经凶多吉少?
“姑娘,请帮我一个忙。”
女兵精神一振:“您说!”
“把我弄到外面去···我要找到她们的遗体···”
他的话刚讲到这里,被悲从心来,顿时泣不成声了。
女兵很同情他的遭遇,同时潸然泪下。其实,她在地震灾区工作一天了,所经历的场面都是惨不忍堵的,但她只能把悲伤吞咽在肚子里,勉强化作一副笑脸去照顾和安慰那些不幸的幸存者。
“同志,现在天色已晚,我们的同事还在拼命抢救幸存者,根本没有人能帮您。再说,凡是挖掘出来的遗体都被卡车拉走了。您现在就算出去,也是一无所获。”
女兵的话不无道理。如今灾区需要挖掘的废墟实在太多了,救援的战士恨不得能一分为二,谁还能抽出身过来帮他?
他顿时又嚎啕大哭:“洛欣···凡儿···你们不要离开我呀···”
女兵也是一个性情中的女孩,一看到他如此动情,也陪着掉泪。
“同志···您要坚强一些···她们母子地下有知···也不会心安的···”
女兵的悲痛泪水也如同开闸的洪水,双肩不停地抽泣。
他一看这位漂亮的女兵跟自己感同身受,内心充满了感激,。此刻,他急需要与人休戚与共。如今妻子不在了,但这位同情自己的女兵无疑是最好的替代品。
等到了后半夜,他的情绪逐渐平复下来,女兵却疲惫得昏昏欲睡。
他这时对女兵反倒起了怜悯之心,当她又过来关照自己时,不由心疼道:“你太累了,快休息一会吧。”
女兵摇摇头:“我的战友们都在外面争分夺秒地抢救生命,一刻都不停歇,比我累多了。他们都顾不休息,我怎么可以休息?再说,他们救出来的伤员还需要我来照顾呢。”
此时,女兵独自照顾包括他在内的十多名伤员。他们男女老少都有,并且都有亲人遇难。女兵就像对待他一样,不仅照顾着他们的伤痛,同样安抚着每个人的悲伤的情绪。
他看在眼里,心里有些过意不去了,很想替女兵分担一些,但他的本身都需要她的照顾,又如何分担得了?
“姑娘是哪个部队的?”
他等女兵又过来关照自己时,不由跟她拉起了家常。
女兵为了分散他的悲痛,自然是对他的好奇从善如流。她向他透露了自己所在部队的番号,而且所在驻地的医院。原来,女兵是距离这里三百多里平台市的一所部队医院的护士。尽管她那里也受到了地震的冲击,但在级一声号召下,该医院立即排遣三十多名医护人员到达灾情最重的地区。
他曾经去过平台市,也清楚那里有一所军队医院,而且最擅长骨科,便好奇道:“我会不会被转移到你们的医院?”
女兵点点头:“肯定会的。这里已经有好几名重度骨折的患者被救护车拉到我们医院了。等救护车返回来,就一定会拉你们这拨伤号。”
女兵的嗓音极其温柔,就像是一曲悠扬的乐曲,听得他有些心醉。他对女兵的依赖感愈加强烈。
“请问姑娘的芳名?”
“我叫方书瑶。”
“多大了?”
“今年十九了。”
“这么年轻,是新兵吧?”
“嗯,我才入伍还不到十个月呢。”
“你真不简单,才入伍十个月,就冲到抗震救灾第一线了。”
“医院领导本来不批准我去,是我自愿请缨来的。”
他又不禁由衷地赞叹几句。
女兵也顺口问了一下他:“您是唐山本地人吗?”
他摇摇头:“不,我老家是宁海人,因为工作需要,分配到这里工作。”
女兵眼前一亮:“您是宁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