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群人为首戴方巾的,叫陈东,是前海贼王徐栋的同乡好友兼手下大将。
年初的时候,浙江巡抚朱纨大破双屿岛,徐栋授首,李光头窜逃,而陈东,因为在嘉兴府招兵买马,得以幸免。
陈东颇想振作一番,但是,他只是徐栋的同乡好友,又不是徐栋的儿子,想接过海贼王的大旗,旁人未必买账。
即便在康飞那个时代,古惑仔里面靓坤说的好,我为社团贡献那么多,轮,也该轮到我了,浩南哥为什么要听蒋天生的?道理很简单,社团是人家蒋先生他爹创立的,父父子子,君君臣臣,这不是天经地义的么!即便蒋天生挂了,最后一群人跑泰国把他弟弟蒋天养请出山
那都五百年后了,都大把这种思想的人,可想而知,在大明,陈东想接过徐栋的大旗,肯定是阻力重重。
在这种情况下,陈东突然就想到,徐栋有个侄子,叫徐海,如今在杭州虎跑寺出家为僧,当初徐栋时常给这个侄子送银子花,陈东可是接触过对方的,长得方面大耳,白白净净,卖相极好的,据说很多深闺怨妇肯把身子布施与他
陈东未免就想,何不请徐海出山,我即便不能挟天子以令诸侯,再怎么,也比现在的情形好罢!
他现如今日子也不好过,徐栋徐老大手下另外一位大将汪直,如今风头正盛,大家都说,汪直汪老大敢带我们去打扬州府,虽然没打下来,可是,出手阔绰气度不凡,反观陈东,盘踞在嘉兴府桐乡县,几年也没见闹出多大的动静。
在道上混,你就要能折腾,才能打响仁义大哥的名号,老是窝在一个地方当坐地虎,大家或许见面互相道一声久仰,但是你想做老大,大家就要问了,凭啥?你在桐乡做扛把子,可我也是华亭的扛把子,旁边那个,是三沙的扛把子,你有资格做,难道我就没有么?
所以陈东心里面后悔得很,早知道,自己之前好歹那也是有两万人马的,为什么不试着打杭州呢?
可天底下没有卖后悔药的,朱都堂大破双屿岛,又很是吓唬了一批人,很多人都吓得偷偷跑了。
要知道,不管什么样的有活力团体,真正敢打敢杀的,永远是少数人,大部分人都是摇旗呐喊,混口饭吃。
就算是白皙通侯最少年的吴三桂,他们老吴家,恩养家丁可不是说笑的,那真是细酒肥羊,纨罗纻绮,可他救他爹的时候,身边也就五十几个人。
即便是我大清,满万不可敌吹得震天响,实际上,黄太吉都有被差一点杀掉的时候,那些所谓的忠心奴才,那时候一样扭头就跑。
冷兵器时代,打仗不就是看谁的亡命徒多么!
曹操号称一百万大军的,都能很快风流云散掉,何况他这个两万?讲个不好听的,里面能有百把个敢拼杀的,那就算不错了,其余的也就是打个酱油,打打顺风仗,一旦有点不对劲,跑人很正常。
故此陈东现在也困难得很,手下号称两万,实际上连两千都没有了。
不过正是如此,反倒是激起了他的凶性来,何不博一铺,在杭州抢一票,然后到萨摩去躲一阵子
他抱着这种心思,就带着人大摇大摆到了杭州。
至于说怕不怕被人抓住,没见他头上戴着方巾么,读书老爷没人来查的,大明就这么诡吊。
一群人在武林门一处宅院外停了,陈东记得清楚,上次他给徐栋徐老大的侄子送银子,那徐海,就是在这儿眠花宿柳,好不快活。
当然,人家有法号的,叫普净。
到了门口,陈东准备让人去叫门,表子么,白天都在睡觉,晚上才有精神,这时候差不多巳时,午饭都还没开席哩!
刚要去叫门,这时候那门咚地一声,似乎被什么东西撞了,随后,门就开了,里面一个和尚,被人推推搡搡地就推了出来,两个绿头巾在一个三十来岁婆子的指使下,把和尚推得跌跌撞撞的。
和尚抱着个头,嘴里还喊,“钱妈妈,何至于此,我在翠翘身上,前后花了也有千两银子”
那三十来岁模样的钱妈妈鼓着眼睛就大声道:“千两银子?搭前搭后算算,也有三年了罢?千把两银子,能做什么?翠翘陪你三年,你还不满足?如今你浑身上下,别说银子,连根毛都没有,你怎么好意思,就白睡我们家翠翘?”
她说着,走上去把手就揪住和尚的衣领,“你怎么好意思?把翠翘的妹妹绿珠也给睡了?我把你这个癞头和尚”说着,格外来气,劈脸就给和尚正反两个大嘴巴子,“我把绿珠,吃的是燕窝鱼肚,穿的是绫罗绸缎,平日里还要请先生教她琴棋书画,好不容易将养到十五岁,本指望梳拢一个大财主,却不曾想,你这不要脸的”
她越说越气,眼珠子都快瞪出来,揪住和尚,真是恨不得一口把和尚吞下肚子里面的心都有。
和尚却一脸正气,“我与绿珠,乃是情投意合。”这话,顿时就把钱妈妈气了一个仰倒,忍不住就冲两个绿头巾喊道:“与我打,打断他胯下那条腿,看他再勾搭我家绿珠”
陈东身边几个人瞧着,就忍着笑,陈东瞪了他们一眼,随后大踏步就走上去,喊了一声且慢。
两个绿头巾一看是个读书老爷,顿时就不敢动手,钱妈妈看他身上道袍和头上方巾,顿时眼神就一亮,断定这是个财主。
她当即就脸上堆了笑,把手巾往腰间一别,扭着身子就走过来,“这位老爷,我瞧着面熟”
陈东到底是曾经手下有上万人的大倭寇,自有其气度在,当下沉着脸,从手指上就一抹,抹下两只戒指来,“普净欠你多少银子?你瞧瞧这两个戒指可够么。”
钱妈妈顿时眼睛就亮了,忙不迭接过来,对着阳光看了两眼,顿时就断定,起码能值千两银子。
这要是康飞在,估计能笑死,辣块妈妈,我在马爸爸那里买,十块钱一大串,个顶个的都比你这个好看。
但是呢,我们从传世的凤冠来看,许多未打磨的原石工艺是不缺的,可见是因为稀罕,舍不得打磨。
至于他在扬州没看到类似的,那只是因为天下玉,扬州工,扬州玉雕师傅即便是五百年后也是顶尖的。
总之,这一对戒指,后世看撑死十块钱的,但是在这个时候,就值一千两。
“尽够了尽够了”钱妈妈一叠声地说,笑得见牙不见眼,对两个绿头巾就说,把普净这癞头和尚放了。
普净有些垂头丧气的,陈东冲他拱了拱手,“海哥儿,还记得我么!”
和尚点了点头,却不说话,转脸又问那钱妈妈,“你钱也拿了,我问你,翠翘和绿珠呢?”
钱妈妈正拿着一对戒指对着那阳光仔细看,这时候听了,忍不住就说,“我家翠翘和绿珠,每日里山珍海味吃着,绫罗绸缎穿着,你忍心让她们跟你去虎跑寺吃风喝屁?但凡有点良心,你也不该问这话”她说着,就把戒指往怀里面一揣,转眼看看陈东,就说:“我把话说与你听,我已经同拐子巷王举人说好了,半个月后,绿珠就给他梳拢不过,你要再有千把两银子,绿珠也不是陪不得你。”
和尚气得眼睛都发红,捏着拳头就说:“你这婆娘”钱妈妈把胸一挺就往他跟前凑,“你还打我?来,你把我打死”
这和尚是个情种,哪里是钱妈妈这样的泼妇的对手,顿时溃败下阵来。
这时候,陈东伸手就把和尚一拦,沉声说:“海哥儿,等有了钱,再来便是了。”说着,冲左右使了使眼色,就把和尚给架走了。
看着几人背影,钱妈妈鼻腔出气,哼了一声,“凶巴巴的,瞧着像是倭寇哩!”说罢,也不当一回事,又从怀中摸出戒指来,对着阳光把玩,觉得颜色剔透,真是爱不释手。
那边陈东几人把和尚架出去,走到僻静处,陈东这才停下,看着和尚就说:“海哥儿,你可知道,你叔父徐栋”
和尚意志消沉,点了点头,“朱都堂大破双屿岛,整个杭州都传遍了,我怎么不知道,那也是我叔父他命里面的劫数。”
他这话一说,几个人面面相觑,觉得和尚不像是个能做老大的人啊!
倒是陈东,心中未免还有些暗喜,咦!正好让我挟天子以令诸侯,当下就沉下脸来,“你乃是徐大哥嫡亲的侄子,你这话,成什么话?”他说着,未免放缓了声音,脸色也变柔和了,继续说道:“再说了,你今天受那恶婆娘的折辱,就不想出气么?你说的那两位姑娘,翠翘和绿珠是也不是?难道你就肯让她们继续沦落风尘?”
陈东这番话,顿时就打动了和尚,当下,几人找了个酒楼,在僻静角落坐了,叫了几个菜,细细吃慢慢说,陈东就劝说他,你在杭州,也不过一个破戒僧,何不接了徐栋徐大哥的衣钵,继续做这个平等将军,这将军名号,在扶桑萨摩,那是可以当真金白银花的
他一番话,就打动了普净和尚,最关键是,陈东蛊惑他说,那钱妈妈,一看就是个欲壑难填的,你忍心让你两位红颜知己在风尘中受罪?
和尚是个情种,和那两姐妹真是情深意切,这时候一想,是了,钱妈妈是个什么样人,我还不清楚么?翠翘和绿珠,在她手上,真是明珠污与淤泥
当下他就一挺胸说道:“好,我就与你们走一遭。”陈东闻言大喜,赶紧起身,给他斟了酒,“好,海哥儿,我们喝了这杯酒,以后共谋大事。”
和尚暂且抛却心思,就跟他们相谈起来,这一说话,除了陈东之外的几个人顿时又觉得,徐老大这位侄子,虽然是个光头和尚,可是,谈吐却像是俺们家乡的那些真正的读书老爷哩。
这么一想,顿时就高看了和尚几眼,毕竟这个时代读书老爷把持舆论,大家天然就觉得读书老爷高人一等,像读书老爷,那自然也是高人半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