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朝自古以来有一门学问,叫做谶纬,出自易经,在汉代的时候和董仲舒的天人合一经学理论彻底结合,从此大行其道。
历代谶纬,绝大多数是以童谣也就是儿歌的形式传播一儿习之,可为诸儿流布,童时习之,可为终身体认,绝大多数人对此深信不疑,认为孩童淳朴与天地通。
后世来看,这东西既愚昧又不稀奇,不就是谣言么,造谣一张嘴,辟谣跑断腿我今天说喝一罐消毒液,明天病就好了,大把的人相信。
康飞把事情大概说了一下,嘉靖皇帝未免啼笑皆非。
这时候,锦衣卫指挥使陆炳陆大都督突然脸色一厉,径直走到嘉靖身边弯腰低头说了两句话,嘉靖皱眉,陆炳转身快步出了殿门,在门口大声呼喝了一声,随后,大量的大汉将军就涌了进来,在陆炳指使下把在场所有的小太监全部给抓了起来,那些在殿内伺候的小太监们脸色都白了,有些机灵的,甚至已经猜到了些什么,保命之下未免大喊,“万岁爷饶命,万岁爷饶命,奴婢们怎敢胡乱说话”
正喊着,左右两边大汉将军直接伸手就捂着了嘴巴,变成了一连串呜呜声。
看到这一幕,康飞未免觉得陆炳的骚操作很让人迷惑,“这是什么意思?”
“吴侯,此乃屠龙之术。”陆炳一脸严肃,“若传出宫去”
“你神经病罢?”康飞直接呸了一声,随后走过去抬脚就踹那些大汉将军,这些人起码都是家中三代以上军中出身,政治清白,并且还必须生得高大威武,才能入宫禁卫。
即便如此,这些高大威武的大汉将军怎么可能扛得住康飞的一脚?被他踹的那个直接倒飞了出去,随后康飞指着那些大汉将军就喊道:“放开放开,小爷我让你们放开,人家净身入宫,伺候皇上,怎么?听两句**的话就要杀头?”
这些大汉将军隶属于锦衣卫,专事宿卫,巡幸,许多勋贵家的旁支也都会在其中混一碗饭吃,要是得天子青睐,那更是极好,算得是天子亲卫,忠诚相对极高。
小吴侯圣眷正隆,这些大家都知道,但是,还不至于一句话就让这些人服从。
康飞看他们不动弹,眼光四扫,继续大声说道:“手持三尺定山河,四海为家共饮和。擒尽妖邪扫地网,收残奸宄落天罗。谶纬诗那是我编的,怎么着?有问题么?”
这时候周围大汉将军们脸色才微微一白,完蛋,我们也听到了,大都督会不会把我们也清洗掉?
“陆大都督,你来说说,这是反诗么?”康飞看着陆炳。
陆炳未免苦笑,他是个聪明人,做了这锦衣卫指挥使,连文臣都不肯得罪,怎么可能这时候得罪康飞,他可是亲眼瞧见康飞那一幕神迹的,他更加知道他的世子哥哥有多信这个
“吴侯,这是何必呢?”
“就烦你们这些动不动上纲上线的。”康飞未免没好气,“知道怎么了?那些读书老爷一个个自诩腹有诗书,都是读过史的,难不成不知道土地兼并乃是朝廷大害?别人献田的时候不一样笑眯眯收下来?甚至唯恐名下土地不够,还要大肆收购,做大地主,准备日后即便罢官了,也要耕读传家那些兵部的老爷难道不知道足粮足饷是打胜仗的必要条件?一个个不一样贪污受贿?至于太祖爷爷说的尔俸尔禄,民脂民膏,下民易虐,上天难欺这话,谁愿意记得?也是,不贪污受贿喝兵血,哪儿来银子去教坊司玩表子呢?”
他这一番话说得爽极了,指责旁人道德上的缺陷本就是极易获得道德优越感,故此一时间脸上都放光。
上面嘉靖皇帝未免又好气又好笑,“罢了罢了,就你戴康飞是忠臣孝子,旁人都是王八蛋”结果康飞这时候入戏太深,还反问了一句,“难道不是么?”
旁边些,大都督陆炳脸上青一阵白一阵,这时候忽然就说道:“陛下,微臣惶恐,微臣这就家去把那些土地都卖了”
“好了难道朕的奶兄弟连一点土地都不配拥有么!”嘉靖看了他一眼,随后又一挥手上白牦牛拂尘,吩咐道:“把人放了,都退下去,今天这事儿,朕只当没发生张惟一”
被他叫名字的正是被康飞踹了一脚的大汉将军,是英国公家的旁支出身,还挂着宿卫副统领的名目,嘉靖这种政治手段高明的皇帝自然不可能真就当什么事情都没发生,毕竟是自己身边的人,平日里头也素来忠心,今日一事,也算忠心,平白无故叫人给打了,怎么也得安抚安抚。
张惟一抱拳跪倒在地。
“朕这个干儿子脾气暴躁,方才他踢了你一脚,朕代他说一声不是”嘉靖说这些话的时候很有人格魅力。
张惟一顿时一个头就磕在了地上,“微臣怎敢当陛下如此”说着,咚咚咚,把戴着铁盔的脑袋在地砖连磕三下,脸上涕泪滂沱。
一番安慰,还赏了些物件下去,那张惟一这才感恩戴德,昂首挺胸大踏步走出殿门。
康飞看了,未免悄咪咪走到嘉靖身边,低声说了一句,“干爸爸,你真虚伪”
嘉靖白了他一眼,对他说道:“给陆炳赔个不是”
“凭什么?”康飞顿时不快活。
嘉靖嗯了一声,拿眼角余光瞥他,他想了想,似乎刚才骂陆炳神经病来着,这个
嘴上嘀咕了一句,“到底还是关心自家的奶兄弟啊!”一边嘀咕一边冲陆炳抱了个拳,“大都督莫生气,你瞧,我还是孩子”
陆炳还能怎么说,只能苦笑。
康飞说完,看下面些黄锦抱着个柱子,未免呵斥他,“老黄,你这几个意思?我好歹跟你干儿子是拜把子的兄弟罢,你都不帮我说话?你亏心不亏心?”
黄锦欲哭无泪,心说我都躲着这儿不吭声了。
还是嘉靖说了一句公道话,“好了,你就别欺负黄锦了,见天儿就吓唬黄锦,还要把他蘸酱油给吃了,吓坏了他,你来帮朕办差事啊?”
康飞最不怕这种插科打诨了,想当初,他老子娘催婚,他向来就靠着这一手插科打诨蒙混过关的,当然,还得感谢家中五套房的师姐,他每次最后都会跟老娘保证,你老人家放心,等我三十岁还没结婚,肯定就跟师姐结婚让你抱孙子,骗你我就是王八蛋随后就要被他老子抽个后脑勺,你是王八蛋那老子是什么?
故此他笑嘻嘻就说:“行啊!马上我就进宫来服侍干爸爸你”说着,未免模仿吕芳,捏了一个兰花指,“奴婢给主子请安”还真有四五分相像。
嘉靖气笑了,“你这没脸皮的东西,没得来作践吕芳,他何曾这般捏个兰花指?”
下面陆炳看着嫉妒,他是嘉靖的奶兄弟不假,可看这位小吴侯,亲儿子也不过如此,不,天家无私情,亲儿子都比不上。
嫉妒心理作祟之下,他到底插了一句嘴,“陛下,成国公还在宫外跪着呢!”
嘉靖略一寻思,就说:“还是不见了,你去对他说,这事儿与他无干,朕素来知道他是忠心的”
康飞打断他说话,“还是叫进来罢,我还打算教训他几句哩!”包柱而立的黄锦到底机灵了一回,拔腿出殿,“奴婢这就去叫”
没一会儿,外面黄锦进来,后面成国公朱希孝跨进殿门便一咕咚跪倒在地,“微臣朱希孝叩见陛下”
上面康飞正跟嘉靖说话哩,“这真不赖我,我怎么知道京师识字儿的人这么少?我都把那谶纬诗给下面人念了八遍,八遍啊!结果这些人硬是没记住,荒腔走板,反倒说成国公造反”
下面朱希孝浑身一抖。
嘉靖没好气,“你以为,这治理天下很容易?要不然太祖开科取士,为什么要分南榜北榜?若是能天下百姓个个读书,这天下早就大同了”
康飞未免嘿嘿笑,“干爸爸你这话未免武断了罢!个个读书就天下大同?”
嘉靖像是把成国公给忘记了,还是黄锦看了跪在门口的成国公一眼,到底提醒了一句,“主子,成国公还跪在门口”
“朱希孝。”嘉靖这才把眼抬了起来。
成国公连滚带爬,“微臣在。”
“手持三尺定山河,四海为家共饮和。擒尽妖邪扫地网,收残奸宄落天罗。”嘉靖一甩拂尘,吟哦了一句,下面朱希孝浑身一抖。
“你觉得,这诗如何?”嘉靖问他。
“微臣罪该万死。”朱希孝也不狡辩,直接认罪,皇上说啥就是啥。
嘉靖的脾气,聪明的文武官员们都很清楚,不管有没有,你别狡辩,先来一句罪该万死,接下来极大的几率便没事了。
嘉靖对此也是无可奈何,君臣奏对,就好像唱戏,必须刻板地按照路数唱下去,哪怕你根本不想这么唱。
再英明神武的皇帝,为何后期往往显得昏聩?其实道理很简单,你的路数被下面臣子们都摸透了,再加上官场素来讲究一个欺上不瞒下,连灶君都能用一块饴糖把嘴给他糊住,皇帝为何就不能用别的方式给他糊住呢?
随后,臣子们干的混蛋事情都要记在皇帝身上,最后还得义正辞严用天人感应让皇帝下罪己诏。
别问,问就是圣天子垂拱而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