廖建忠倒不慌张,待曹经竹竿过来,顺势一挑,身形一扭,不等曹经回竿,已经到了他的近前,重重一掌,击在曹经前胸,曹经倒退几步,“哇”地吐了一口血,那竹竿“啪”地断成两节,我才发现,那竹竿中间竟然是钢的。廖建忠的剑看来是削铁如泥,曹经瘫坐在地上,廖建忠自信的一笑,道:“你的本事还不到家!”
曹经面色惨白,闭眼调息。司伦脸色亦变,道:“想不到你的本事越发有长进,乾坤掌可是宫中的绝学,不想你也会了!也罢,我来会会你!”
廖建忠摇摇头道:“你我毕竟是兄弟,司兄,听我一言,何必动手?现在还没有几个人知道你的事情,你和我回锦衣卫,就算我不做这千户,也要保你平安,或许事情会有转机!没必要拼个鱼死网破。”
他说得极为真切,我听了不觉动容。司伦冷笑一声,道:“锦衣卫的规矩,难道我不知道吗?回去是个死,和你斗一斗,也算是了却平生愿望,也罢,你口口声声说我们是兄弟,虽然平时你不待见我,但今日你有这般诚心,那我也成全你,三招之内,你打败我,我便和你回去!你若打不过我,那我也是无话可说。”说着,身形一纵,直扑廖建忠。廖建忠只得仗剑相迎,两人缠绕在一起,我一时看不清招数。
只听得几声脆响,两人已经分开。
司伦的剑缓缓垂下,几滴鲜血落在地上,廖建忠三招之内,便挑伤了他的小臂,“你的功夫果然厉害,我依然打不过你!”司伦惨笑着,面孔显得很狰狞,廖建忠回过身来,道:“很好,司兄,你跟我走吧!”司伦摇摇头,道:“我不会跟你走,我恨那里,那里太黑,也恨你!”廖建忠道:“那里是黑,但也是我们的家,彼此都是兄弟,你身为锦衣卫百户,却杀害同僚,你究竟脑袋进水了,还是心被狗吃了!什么事情不好商议?”
司伦哈哈大笑,道:“这个世道,还有良心吗?我们一起进的锦衣卫,凭什么你飞黄腾达,我司伦也是武艺精通,办案有效,为什么我总受排挤,没有机会?”廖建忠沉默片刻,道:“你固然有才华,可惜你没走对门路,更不要说走对路了。虽然如此,但这也不该是你杀害兄弟的理由!”
“兄弟?!天大的笑话,你们飞黄腾达了,何尝记得我这个落魄的兄弟?”
廖建忠怒道:“你什么时候找过我,有时候我想和你聊聊,你却心怀芥蒂,对我面热心冷,说些不着三四的话!”司伦一时语塞,继而笑道:“说那么多废话有意思吗?你知道刚才我想什么吗?只要你打不过我,我仍然会出手杀了你和他的,这就叫杀人灭口!”
我不禁倒吸了口凉气,廖建忠可谓念及兄弟情义,不断地说着开脱司伦的话,而司伦却一意孤行,一心想置廖建忠于死地。我不免对司伦大为厌恶,而廖建忠却越发让我敬佩了。
廖建忠却摇摇头,道:“你绝对不会的,当年我们一起入门,许多机会你都带上我,我吃不好,穿不暖,你能分一半银钱给我,足见你心地善良。你是一时糊涂,犯下大错。如果肯和我走,事情还是有转机的。”
司伦身体抖了抖,似乎想着什么。外面忽然传来喧哗之声,应该是锦衣卫大部人马赶来,司伦长剑一横,眼睛看着廖建忠和我,道:“罪在我一身,与家人无关,还望你念在兄弟情分,放过我的家人!特别你的侄儿,一直因为我不得升迁,如今,我犯了大错,你看着办,好歹留个后吧!曹兄,哥哥连累你了!”
“不要!”廖建忠面色大变,大声喊道,伸手去抓,那司伦早已脖颈横剑,用力一拉,人便倒了下去。
“傻瓜!再怎么的,你也不该如此呀!”廖建忠几乎是顿足捶胸,眼泪流了下来,我头一次见他如此,当真是不知所措,廖建忠跪下一条腿,抱起司伦,道:“我的傻兄弟,你何苦走这一步,遇事和我说声,我也不能见死不救呀!你放心,我一定会善待你的家人!”几乎是痛不欲生。
曹经瘫坐在那里,睁开了眼,冷冷地看着,喘口气道:“司百户一向自负,为人又很廉洁,不同于你们,良莠不分,生财有道!”廖建忠瞪他一眼,道:“亏你是曹吉祥的后人,不懂得变数,在世上如何会立足。可惜呀,可惜!我的兄长呀!”
那曹吉祥本是英宗朝的太监,正统年间,英宗北狩,他投靠了景泰皇帝,本事倒是有些,但他平时喜欢趋炎附势,惹得于谦等正直大臣们的不满,一直没有升官。景泰皇帝有病,他借机发难,迎回英宗复位,在天顺朝可谓权倾朝野,只是后来英宗皇帝在大臣李贤的开导下,渐渐看清这些所谓夺门之变功臣的本来面目,以至于疏远。他不甘心,再次发动政变,却被镇压,一家死得很惨。但他的权谋胆识,让人也是心生佩服。如今,廖建忠说曹经不通时务,大概如此吧。
我一直呆坐在地上,不知怎么的,脑海里浮现出宁博阳和哈代。
原委】
司伦杀向冲的原因,是因为向冲和我见过算命先生;因为侯爷府催促,以及光天化日之下,在锦衣卫附近刺杀侯爷府千金,不早日缉拿凶手,有损锦衣卫的脸面。所以廖建忠努力捉拿曹经,而且这个人韧劲十足,常年和廖建忠打交道的司伦是清楚的,这让他很害怕。所以,他铤而走险,决定杀死我们。司伦虽然是锦衣卫百户,被安排到东厂,却因为为人处事,大不如季了凡等人如鱼得水,确实处在边缘,郁郁不得志。闲暇时间特别多,他一直悄悄跟随着我和向冲,只是我极少出去,他下不了手。向冲则不然,那日,向冲出来寻我,不知不觉就和大队人马失散,在那河边,司伦出手,向冲几乎没有反应,便被刺中,倒入河中。
而向冲之死,廖建忠寻找刺客更加紧迫,而且判断出凶手应该是锦衣卫的人,而且有意放出消息,以我为诱饵,引出真正的凶手。锦衣卫做事麻利,那日,曾经在街面上抓了许多可疑之人过堂,天晓得这个曹经怎么想的,风声日紧,他依旧大摇大摆出现在街头,做为可疑嫌犯,竟然被带入锦衣卫,包小柏正在审问,司伦和东厂的人来办事,看见曹经,惊恐不已,所以,司伦阻止我过去。否则,我是能够认出曹经的。
廖建忠觉察出锦衣卫里有刺客,而且想到了司伦。他真心不希望是司伦,虽然他们兄弟的情分多年前就已经荡然无存,但他还是留有一份余地。有时我们恨一个人或者疏远一个人,但在内心深处还是挂念这个人。虽然很矛盾,但有时的的确确存在。廖建忠故意设了一个局,故意让我出去,他则暗中跟随,最终成功发现司伦便是刺客。
锦衣卫出了这么大的事情,虽然有些尴尬,但司伦、曹经刺杀侯爷府千金的事情更加可悲。我们的永昌侯,竟然喜欢放高利贷,司伦一心往上爬,便借了五百金,用来行贿上司。不想牟斌选拔人才很苛刻,虽然有些人收了钱,却没法办事。
永昌侯多次催促还债,后来竟然谩骂,司伦恼羞成怒,决定刺杀永昌侯。曹经无儿无女,江湖算卦谋生,而且重病缠身,一直依靠司伦,司伦说了这件事,曹经说他来做,无论生死,都不会说出司伦。
我们无意中的撞见,命运却不相同。向冲丢了性命,而锦衣卫为了维护脸面,出奇一致说司伦因公而死。那曹经倒也磊落,把所有的罪过都包揽在身,最终斩首示众。据说,他是英宗年代曹吉祥的后人,曹吉祥原本是夺门之变的功臣,后来渐渐被冷落,最终成了反叛,嫉恨朝廷在所难免,而曹经幸免于难,却是司伦的功劳。
司伦有个儿子在锦衣卫,廖建忠出于安全考虑,把他派到了江南。欠的侯爷府五百金,廖建忠一个人出了。
而我立了新功,不仅我,还有宁博阳、哈代!我即将升任总旗,而他们都是小旗。
世间许多事情,看是平常,其实,出乎意料!
我得知自己升任总旗的消息,并不是太开心,也许最近见惯了太多事情,心情已是麻木。宁博阳、哈代却很高兴,说和我结交,真是天大的福分。
廖建忠特意叮嘱我几句,让我好好干,最后对我说:“明天有个仪式,你去参加!”又看我没精打采的,便笑道:“你可以出去走走,这次放心,没有人会伤害你的。”
我听话地出去走走,一个人!
我出锦衣卫的时候,楼奉的表情变得复杂起来,据说那日他也被要求调动人马,跟随捉拿嫌犯。很多人认为我活不了,毕竟司伦是锦衣卫的高手,不想,我活了下来,他们认为我本事极高,廖建忠更是闭口不谈那日之事,一时大家对我多了一份高看。而我内心,想到的却是活着真好。
锦衣卫门口依旧一群人,有人记得我办过事,簇拥过来,我冷漠地推开他们,我走向了平家老店,也许,那里会让我安静一些。
升职(下)】
平六哥正要出去,很是热情的招呼我,让舒儿接待了我,客人很多,舒儿忙前忙后,很是高兴地看到我,把我安排在较为安静的竹林旁,上了一壶好茶和点心,笑着去别处忙碌。
我默默喝着茶,忽然想家了,虽然短短十几天,但我也觉得度日如年。我觉得我该给家里写封信,便要来纸笔,简单报了平安。
舒儿常常有空过来,见我写信,不觉笑道:“张哥,以为你是个粗略汉子,不想也会写字呀!”一句话弄得我脸红,道:“我可是郎中出身,平时是要开药方的,如何不会写字?”舒儿道:“郎中是给人看病的,而且会药到病除,怎么看你愁眉苦脸的,那你的病怎么治呀?”
她显得极为俏皮,声音悦耳,我叹了口气,道:“我能有什么心事,不过是这几天太劳累了吧!”舒儿叹了口气,道:“今天忙些,改日我给你捶捶,或许你能舒服些!”
我心中感激,笑道:“没关系的,我会好起来的,谢谢你,舒儿,你忙吧!”
平六哥很晚才过来,看我一脸庄重,笑道:“听说你升总旗了?”我很诧异,道:“这事你也知道得这么快?”
“是几个校尉说的,说你立了大功!”
我苦笑一声,简单说了事情经过,平六哥看着我,以及装好的信,说:“我来替你发走!”顿了顿,道:“人生如棋盘,每个人都是棋子,我们只能往前走,除了小心谨慎,再无其他!”我感激低点点头,这个人确实有些神秘。我忽然觉得自己变得敏感起来,也许适应了锦衣卫的身份,那么,看周遭的一切,都变了颜色。
第二天一早,我便被通知到前院,说今日文考,考题是操典。
我如何会那操典?眼见得一个个从左边侧门进了大厅,虽然正门隔着竹帘,但依稀看得见里间对面一趟桌子后面,坐着五个主考官,应答之人立在外间,高声回答着问题。我们在外面也听得一清二楚,往往里面说声好,这人就算通过了,人可以大大方方从正门走出来,说声不好,人就灰溜溜从右侧门出来。
里面问的问题很杂,大多是操典,我拼命地记着别人的问题和答案,虽然脑瓜好使,但一个时辰过去,所知道的都是片面。我感觉自己都要出汗了,心中却很纳闷廖建忠没有让我准备什么,只听得里面一声喊:“锦衣卫小旗张英进来回话!”声音悦耳动听。
我硬着头皮喊了声“是”,快步走了进去。外间很大,一个年轻侍从看我一眼,笑着引我进去,让我站在门口,原来外间和里间也隔着一个珠帘,我身后就是进来的正门,外面的一切珠帘后都可以看到,我仿佛觉得无数只眼睛盯着我,不热的天,我竟然紧张的冒了汗。
稍许,一个声音从里面传来,道:“你是张英!”我大声说:“是!”那人似乎端详我,我没敢抬头看,那人道:“抬起头来!现在要问你问题!”
我觉得自己的心都要跳到嗓子眼,那人缓声问道:“《大明律是太祖高皇帝所创,你说下《大明律首卷中何谓五刑十恶?议又是什么?”乖乖的,这些我哪知道呀。我脑袋嗡嗡的,一片空白。
耳边忽然传来清晰的答复声:“回各位大人,五刑十恶议实乃《大明律中之《名例律,乃众卷之首,五刑为笞、杖、徒、流、死;十恶为谋反、谋大逆、谋叛、恶逆、不道、大不敬、不孝、不睦、不义、内乱;议为议亲、议故、议功、议贤、议能、议贵、议宾。”
天那,我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那声音和我说话声极为相似,就在我身边,替我回答之人竟然是那个年轻的侍从,他静静地说着,里面也静静地听着,仿佛我是局外人,默默看着。
“很好!看来你对《大明律还算熟悉,符合晋升条件,张英,你可以出去了!”里面传来和悦的声音。我呆了一会,那侍从笑着说道:“张总旗,您这边来!”声音瞬间恢复到原来的样子,我木讷地走出来,刺眼的阳光一时让我看不清外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