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零八回登丰楼头
由河南还京,锦衣卫指挥使陈璋既没有问起岳阳门重金卖剑一案,也没有问起骆千海身死一事来,这也搞得叶飞不明所以,也不大敢将河南一行的所见所闻,向锦衣卫上司详细汇报,过了数日,才粗粗向陈璋提了一番。
倒是义父见了那把宝剑,听他说起了手刃骆千海一事,难得地露了笑容。
陈璋也只来了一句:“这件宝物原主已逝,你拿着再合适不过了!”叶飞知道这主要是因为他现在是公主的养子,头上顶着皇亲国戚的帽子,背后是敕封崇宁公主与驸马都尉做靠山。但无论如何,叶飞终究算是背着一条命案,上司含糊了过去,不予追查,他还是心存感激,自此公干越发卖力了。
返京没有几天,这一日傍晚,锦衣卫陈璋紧急叫来了自己的亲信,说是有抓捕巨盗的任务,叶飞也算在其中。
夕阳西下,在一片余晖灿烂中,锦衣卫得了命令,夜禁之后,便要将登丰楼围个水泄不通,连苍蝇也不得放过一只。
登丰楼在本朝极有大名,相传二十年前,因为时任都左佥都御史弹劾权相严嵩一案,又称“金缕曲案”而名盖京华。二十多年间,而这座酒楼依旧是本朝的一座雅盛之地,尤其为士林推崇。
皇帝换了三位,当年这件掌故中的忠奸双方早就被永远定格在了史册之中,而这座名楼也几番易主,却依旧立于京华闹市当中,往来迎送着一些风流人物。
陈璋换了常服,只领着叶飞一人乔装了食客进门,算是去打前站。登丰楼高三层,外面古朴陈旧,里面却富丽堂皇,进门既正对着一个戏台,天井中空,让出了层的好视角,使得上中下三层,西南东三面都能看到戏台。
二人落座二层,找个了更够瞧得见上下的位置点了些酒菜。
叶飞正自琢磨今夜的任务,忽听陈璋问道:“小子,我问你,若是有人当真犯了律法,你身为锦衣卫,拿是不拿?”叶飞想起岳阳门一事来脸上一红,低下了头去。
陈璋哈哈一笑,道:“我知道你的小心思,实话说与你吧,岳阳门的骆千海称霸一方为祸不小,你不杀,我早晚要派其他人去干掉,这一次你做的很合我锦衣卫的宗旨,算不得犯法,也不算违背锦衣卫的家法律令,今后要实心用事,千万不要有什么包袱累赘!”
叶飞从他言语之间似乎又感到了一丝器重意味,发自心底地对他心存感激,举杯向他敬酒。
陈璋道:“线人来报,今夜有几个不法之徒要在此集会,咱们耐心等着便是!”
登丰楼名气极大,出入的不是达官显贵,便是文人学士,人流极大,不一时便坐满了各色人等。叶飞缺少经验,但还是上下打量着,极力地关注着每一个人。正自出神间,陈璋轻声道:“来啦!”
叶飞向门口望去,便瞧见一个熟悉的身影走了进来,头戴斗笠,身材修长,不正是陆云汉吗?
陆云汉进门之后,先是上下打量一番,接着又盯着满墙的诗句看了一阵,小二这才前来招呼他在一楼靠墙的位置坐了下来。
“他来做什么?”叶飞不解地问道。
陈璋道:“说话仔细些,他一身武功出神入化,功力与我相差无几,等闲声音是逃不过他的耳朵。现下还好,人多声杂的,待会儿夜禁之后,这里便要安静许多了,到时千万不可乱讲话,免得打草惊蛇。”
那小二招呼了一阵,便下去端菜了,那陆云汉又转过头去,仰头盯着旁边粉墙上的诗文不住细看。
叶飞见了问道:“大人,他也是个饱学之士吗?”陈璋道:“不错,小子眼力不差!此人早年曾在锦衣卫供职,诗词歌赋无一不精,尤其精通音律,说起来与我还是金兰之交,只是近十年不曾走动了……”说到这里,他停住了,叹了一声又道:“他是峨眉道家一脉的高手,一身的峨眉通背拳出神入化,是当今武林中一等一的高手,现下的锦衣卫中,算上我在内,也只有两三个是他的对手……”陈璋介绍了一番,跟那本《武林风云榜上所记载相差无几,叶飞当下也点头应付着。
两人小声的谈论着陆云汉,又见门口走进来八个身着直裰,头戴庄子巾的文士来。当头的一个五旬上下却不留须,看着极有风度,身旁的一个六旬开外,须发花白慈眉善目。他两个若是单独走进来,丝毫也不扎眼,但偏偏身后跟着的几个却极为碍眼——中间并排紧跟的两个也在神情潇洒,却在东张西望,似是有些公门钻探缉盗的手段。
最显眼的便是后面的一个,他身材壮硕,虽然也是文士的打扮,但他大肚便便,摆臂投足间全无儒雅做派,这身打扮在他身上却另有几分滑稽,由于前面二人扭头张望,挡住了他的面目,一时间也瞧不清楚长相。最后两个则是身量相仿的年轻人,也瞧不出什么特别来。
当头那个不留须的笑着听小二招呼,随着小二往里走,八人双双并排向内,中间距离错开,叶飞大吃了一惊:其中的一个年轻人,竟是自己在湖广结识的丐帮弟子韩筱锋。
“是他?”叶飞惊出了声来。
陈璋笑道:“打头的那个正是当今武林的盟主、华山的掌门人赵岵,另一个是少林觉字辈的高僧、罗汉堂的首座觉海,中间两个是武当九子中的冲明、冲月,接着两个是丐帮的帮主周大雷和他的徒弟韩筱锋!最后两个嘛,则是岳阳门骆千海的门人,叫作吴章、越法。小子……当今武林的盟主,和上三门的高人都到了,知道出来这趟的分量了吧!”
叶飞听了岳阳门骆千海的徒子徒孙也来了,把头低了下去,再也不敢看陈璋了。
说话间,小二已经领着八人上了楼,找了个靠近天井的地方,几个老者一番礼让便坐下,韩筱锋客气的站在了师父身后,那白面无须的赵岵见了韩筱锋轻轻一笑,道:“韩兄弟,自然点,坐下来!”周大雷对他的礼数极为满意,笑了一声,道:“你站着更为显眼,坐下来,该吃就吃,该喝就喝!”韩筱锋学着文士对座上行了一礼,便笑着坐下。
小二端了酒菜上来,那老僧觉海和武当的冲明、冲月见了荤菜,都相互一视,尴尬的笑了笑,赵岵道:“三位都一把年纪了,怎么还这般着相?”三人听了他的禅机,都哈哈一笑,礼让着动起了筷子,韩筱锋心眼活泛,便抢着为他们斟酒。
坐在这一头的叶飞正要说话,却被陈璋示意禁声,叶飞心领神会,便一句也不敢多言了。
那边座上,赵岵八人吃喝了一阵,觉海和尚道:“瞧见姓陆的了吗?”赵岵道:“一进门就瞧见了,只怕他也早就认出咱们这几个了!”只这一句后,几人再也没了对话。
一更时分,酒客们散去了一小半,上上下下顿时清净了不说,但划拳行令的,嬉笑怒骂的声音更大了。一更一点,该走的酒客们都走光了,剩下些不走的,不是要到后院的客房住宿,便是要在这酒楼里宿醉的,总之,一更三点暮鼓敲过之后,大街上不能有行人,要是被捉着,可是要问罪笞打五十的。
三点时分,暮鼓敲响,夜禁开始。戏台上敲锣打鼓,调弦试音,有胆大的已经唤出了莺莺燕燕,开始在角落里调笑嬉闹。
戏台上走出来一个艳丽的小丫头,先是配着丝竹声轻启歌喉,头一个节目,唱的便是《水龙吟:“闹花深处层楼,画帘半卷东风软。”
这首词乃是南宋大词人陈同甫所作,说的是伤春念远之情,但仁人志士又多能从中看出些克复中原的寄托来。
“春归翠陌,平莎茸嫩,垂杨金浅。迟日催花,淡云阁雨,轻寒轻暖。恨芳菲世界,游人未赏,都付与、莺和燕……”
这声音婉转悦耳,便连隔壁的赵岵和冲明、冲月二人,也忍不住闭目摇头,抚掌击拍。
小二趁着这个功夫挨个关窗关门,就在最后一扇门将要掩上的时候,门口却有个衣着破烂的非要进来,小二见他破落,死活要将他往外推。
叶飞余光一扫,却不正是在南阳府裕州境内那个野店里遇到的庄稼汉吗?山遥路远,河南一省千里灾荒,果然正如那刘文元和胡老镖头所说,凡是出省的路口,都有兵马把守,自己随陈指挥使靠着锦衣卫的铁骑之威才得以通过,也难为这个庄稼汉了,他不似陆云汉一般,身怀着绝世的武功,可以横行无阻,一个乡下人,是怎么通过的层层包围,走到这京师来的?
满楼的华盖学士都在闭目倾听这天外妙音,没人会注意到那个老实而又活泛的庄稼汉,叶飞心底闪过一丝怜悯之情,但也随着大门随即关上了——今夜将有大事发生,他没有心思在这些小事上面分心。
声音暂歇,接着换头唱下:“寂寞凭高念远,向南楼、一声归雁。”
叶飞又望了望楼下斗笠罩面的陆云汉,见他正自低着头自斟自饮,倒显示出了一份从容与莫测高深。
“……金钗斗草,青丝勒马,风流云散。罗绶分香,翠绡封泪,几多幽怨!正消魂又是,疏烟淡月,子规声断……”
一曲歌阑,上中下三层都传出了阵阵叫好声。
陈璋望着叶飞,轻轻一笑,替他倒了酒,笑道:“小子,在京师住了这么久,还没见识过这般乐子吧?”叶飞举起杯饮下,咧嘴一笑,故意换了个声音道:“管得严,从没出来过!”这两句倒是无关紧要,陈璋说也就说了,没什么怕的。
三楼上有人高喊了一句:“有更得劲一点儿的没啊?有就上啊!”“是啊,又不差你银子!”叶飞抬头一看,却是一桌喝得面红耳赤的富家公子哥儿们,一个个的都已经扯开了胸前的衣物,东倒西歪的冲着台下喊叫。
帘幕后面走上来了几个金发碧眼的高挑女子,各个衣着暴露,看样子是异域之人,已经和着音乐扭臀摆臂舞了起来。
叶飞望着台下,一阵摇头叹息:又有谁能够想到,白日里就是这帮子斯文学子,将这登丰楼当作士林圣地,登楼赋诗指点江山,而在夜禁之后,又偏偏在此依粉偎黛,狎妓畅饮?
那戏台上异域舞女舞动蛇腰卖弄身姿,叶飞因与上司对坐,尴尬之余早面红耳赤,有意扭着头不敢详看。
丝竹声里莺声燕语,管弦乐中笑骂齐飞,楼上楼下还不见锦衣卫依命而来,叶飞望着陈璋一脸的淡定,心中不停的打鼓。
顺着楼梯口一瞧:又见那个被小二轰出门口的庄稼汉双手笼在袖子里,弓着腰小心地四处张望着。叶飞见了他心下一乐:这小子看着老实,却也不是个规矩的主,准是趁人不备,从哪个窗户里翻了进来,嘿嘿,这倒也省得挨一顿皮鞭!
楼下的一曲舞完,三楼上有人七嘴八舌地高喊道:“再舞一曲,我们少爷有赏……”欢呼声喝彩声此起彼伏,陈璋这才低声道:“楼上是当朝辅臣的公子与几个纨绔子弟!”他见叶飞正盯着那庄稼汉细看,笑着低语道:“别看了,刚才门口硬闯的那个,一准是没钱的力巴,没什么武功的……”
叶飞从心底一阵佩服:原来陈璋的耳目如此细致,也难怪他能统领锦衣卫。
那庄稼汉正自东张西望,忽被小二引着坐下,不住地赔礼,那庄稼汉也是弓腰抱拳还礼,小二笑着道:“楼上有位贵客见您还没有点酒肉,特吩咐小的给您张罗席面,您稍后,这就给您上酒!”
那庄稼汉扭头望着楼上,又对小二道:“麻烦小二哥,替我谢谢楼上那位贵客!”叶飞见这人当日在河南混了一顿肉吃,今日又在京城里混了一桌酒席吃,心底一阵好笑,忍不住多看了几眼。
二楼的八个人在观舞对饮,楼下的陆云汉亦自斟自饮,两波人都没什么动作,陈璋数次示意他稳住,他两人已经不紧不慢地喝完了两壶酒。
许是那两个岳阳门的子弟吴章、越法平日里跋扈惯了,便接着酒劲儿开始放松了警惕,一个道:“周前辈,您和赵盟主飞马差人来报信,说是杀害我师父的凶手就在京城之中,京城这么大,到底在哪儿啊?”
几个年长的前辈赶紧拦道:“二位世兄,要慎言,要慎言呐!”“这里是京城,只怕到处有耳目,咱们还是不暴露的好!”周大雷一指楼下戴斗笠的陆云汉,道:“楼下那位修为绝顶,咱们几个说什么,可逃不过他的耳朵!”
吴章道:“怕得什么!他厉害,咱们也是好相与的吗?”越法道:“就是!惹急了,咱们连他也收拾了!”赵岵笑道:“二位世兄果然是龙胆虎威,佩服,佩服!”二人脸上一阵得意,梗着脖子道:“赵盟主,您飞马来报,也没说个详细,这一路上我也没敢多问,到底您得到了什么讯息?”“是啊,赵盟主,今夜借着酒劲儿,兄弟斗胆问一句,您是怎么得到的消息?”
赵岵坐直了身子,笑道:“这倒也不怕给人听去,我门下的风雨雷电四个弟子在河南南阳府裕州境内办事,在一家客栈里见过那位凶手,后来门下弟子接连来报,说那人跟着一路缇骑扬长北上,一路通行无碍,浩浩荡荡地就进了京城!”
吴章、越法吃了一惊,又压低了声音道:“缇骑?是……是京里的锦衣卫?”赵岵道:“这……这个嘛……兄弟也不好说!不过楼下那位陆兄,当时也在场,他大概是知道的!”吴章闻言扭头望向楼下的陆云汉,越法则一拍桌子就要起身去问,被觉海和尚一把按住,道:“千万不可鲁莽行事!”
冲明、冲月也道:“二位世兄,这里可是京城,到处都有眼线,你如此贸然下去,万一言语失和再闹出些动静来,可就不划算了!”
周大雷道:“我与陆大侠早年有些交情,不如由我下去替二位好言问上一问,咱们回头再计较!”说着站起身来,刚一转身,又发现自己的一身文士直裰由于不合身早就窜得不整,徒弟韩筱锋忙起身,替他整理了一番,周大雷又正了正头顶的庄子巾,这才挪步下楼。
也没有几步,楼下传来了一个柔绵浑厚的声音:“周帮主不必了!咱们道不同不相为谋,他岳阳门要打听的兄弟我知道,呵呵……可就是不说!”
这声音乃是用极高明的内功送上来的,若非修为不达到一等一的境界,是万难听得见的,显然陆云汉将他几人的对话听的一清二楚,这便直接出言拒绝。
周大雷闻言愣在了原地,尴尬地望着座上赵岵等人,韩筱锋站起身来,忙搀着师父回到了座中。
吴章、越法酒劲正浓,加上他们一向在湖广凶横跋扈惯了,自是不曾受过这等抢白,气的双脸通红口鼻冒火。
赵岵道:“二位世兄,看来这位陆大侠是有心看咱们的笑话了!”叶飞听见这位武林盟主话里话外是在拱火,望向了陈璋,陈璋嘴角露出了一抹笑意,示意他稳住不动!
吴章牙关一咬,盯着座上的杯盘,也如法暗运内功,道:“陆大侠,恩师之仇大于天,若您知晓详情,还请如实相告,岳阳门上下必将感恩戴德!”
他强忍着怒火,这话说的也算语气恭顺,叶飞在一旁听来也算顺耳,哪知陆云汉阴阳怪气地回道:“岳阳门?哼!你岳阳门也算是武当余脉,若不是我看在一位故人师出武当,他也算与你岳阳门有些香火情分的面子上,早就将你岳阳门掀个地覆天翻了!他骆千海为什么给人一剑杀了?难道不是他咎由自取吗?难道他不算死有余辜吗?”
听见“故人师出武当”字样,周大雷、韩筱锋师徒与武当的冲明、冲月四人八目相对,瞪大了眼睛,便连赵岵也浑身一颤,叶飞不明所以正要想问陆云汉所说的究竟是谁,却被陈璋端起杯来打断了。
众人微微一愣神,但见越法“哇呀”一声尖叫,翻身跃过了栏杆,从楼中间的天井一跃而下,凌空身子一斜,使了个腿法向陆云汉踢去。
陆云汉身不离椅,微微侧身避开,右臂如连枷一般甩开,“啪”的一声打在了越法的右小腿之上,紧接着越法一声惨叫摔在了地上,将陆云汉面前的桌椅砸了个粉碎。
这一番噼里啪啦的动静和撕心裂肺的惨叫惊动了周围的酒客,先是楼下陪酒的娇人儿们不住的尖叫,接着是三层的贵公子们看热闹喝彩,二层的醉汉们个个趴在了栏杆,探着头去看楼下的这场热闹。
掌柜的捶胸叫苦,小二已经要开门去报官,楼上的赵岵眼见小二已经慌慌张张的在开门,随手将桌上的酒杯摔了下去,将小二砸的鲜血直流昏死过去。
叶飞正要握剑动手,却被陈璋一把撕住,拖着他挤到了看热闹的身后,笑着示意他还是要稳住。
越法断腿外加重摔,躺在地上缓过气后反而破口大骂:“我把你个断子绝孙的老咬虫,有种的,你就再给爷爷来一下!”
陆云汉冷哼一声,又在他左腿上一脚,将他的左小腿踢折了,看热闹的见这戴斗笠的如此狠毒,再也不敢胡乱出声喝彩了,可仍旧趴在栏杆上看热闹。
吴章见自己兄弟受了这般折磨,大叫一声:“放开我兄弟!”便也纵身跳了下去,只是他见陆云汉手段高明,不敢拳脚接近,凌空从怀里一摸,掏出了不少银针暗器,向陆云汉发去,陆云汉只是微微侧身,又凌空挥掌,将吴章的暗器尽数打在了立柱之上,那根根暗器细密无声,但被陆云汉雄浑的掌力一打,各个好似铁钉一般,齐根没入了木头深处,留下了一团大小不一的黑点。
这吴章心思较越法更为机敏,落地间已经逼退了陆云汉,他蹲身护住了越法,见越法双腿齐断,痛的青筋暴起汗流如注,声音一软,道:“好兄弟,你忍着些!哥哥我这就替你报仇!”那越法却嘶吼道:“快走!你不是他的对手!”
陆云汉阴阳怪气地道:“呦呵!看来还是一对讲义气的好兄弟!”他伸手就是一掌,那吴章蹲地全神戒备,侧身避开了一掌,伸手入怀,又摸出了一把钢针,扬手打了过来,陆云汉怪笑一声:“我叫你讲义气!”扬手就将对方发来的暗器尽数揽到了手中,又笑着对地上的越法道:“我看你怎么个讲义气法?”扬手发了一枚暗器,钉进了吴章的右脚踝之中,他内功登顶,这一发小小的钢针,已将吴章的右脚踝击得骨头粉碎,只由筋肉连着,这才不曾断裂。
吴章纵身闪避不及,落地间只能由左腿撑着不曾倒地,越法惨叫一声:“兄弟!”双手拍地一跃而起,撞向了陆云汉,陆云汉闪身避开,那越法一撞不中,又撞在了板壁上,陆云汉盯着半天不能爬起的越法,又捏着嗓子道:“哼……这世上,哪有什么真正的义气可言?”
吴章左腿单立,怪叫一声:“我杀了你!”双掌齐齐发力纵身扑向了陆云汉,陆云汉侧过身去,伸右臂单手接了一掌,直打得吴章口鼻喷血,仰天倒地不起。
陆云汉哈哈一笑,道:“我就说嘛!这个世上,哪有什么江湖义气!”却见越法翻起身来,爬向了吴章,抱住他大声痛哭道:“兄弟……兄弟……你醒醒啊!要死也该我换你去死啊……”
陆云汉见了大怒,道:“还敢嘴硬!我一掌打死你,看你兄弟怎么个讲义气法!”说着缓步上前,正要举掌打向越法后背,却见吴章惨叫一声,将越法推开,自己挺起胸膛迎了上去。
众酒客见这戴斗笠的残暴至此,都吓得不敢再看,纷纷缩了回去。
“陆云汉本是个风姿绰约温润如玉的君子高士,论文才风流足以与当年的玉箫剑李飞云并驾齐驱,这十年来,他究竟经历了什么?怎么会变得如此乖张毒辣?”眼见故人心性大变,周大雷一声长叹,忍不住开口道:“陆兄,手下留情吧!”
哪知陆云汉冷笑一声,仍就没有收手,反而一掌打得那吴章吐血不动,这时他扭过头来,道:“怎么?周帮主,你不服吗?”这一句跋扈阴辣的抢白,使得周大雷心底一寒,抽动着嘴皮子,再也说不出一句话来。
叶飞不忍直视,随着陈璋坐回了原位,他见陈璋眼角挂着泪珠儿,心底也在替他难受:昔日的结义金兰早已经分道扬镳,如今又变成这般面目,也可想而知,他该有多难受了。
叶飞也不敢多看这位外表粗狂的上司了,扭过头去,又看见那个庄稼汉,见他双手掩面正在使劲地揉着眼睛,显然也惊骇于眼前这人的毒辣了。
这时站在栏杆旁边的韩筱锋却大叫一声:“姓叶的,原来你在这儿!”紧接着大叫一声,已经纵身跃了过来。
“糟糕!”叶飞心底一惊,居然因为陆云汉出手打人,一时间思绪乱飞,忘了在韩筱锋面前躲藏了。
韩筱锋已经跃到了面前,语气略微一变,问道:“叶兄,你到底是什么人?为什么当夜突然下手夺宝,而后不辞而别?”叶飞只得站起身来,苦笑道:“韩兄,这……”未等他说完,韩筱锋再次问道:“你究竟是什么人?”
赵岵等五也围了过来,陈璋站起身来,哈哈一笑,道:“你问他是什么人?我来告诉你!他姓叶名飞,乃是当今崇宁公主与驸马都尉的养子,现官居从六品的锦衣卫试百户。”
韩筱锋向后退了数步,颤声道:“你……你是锦衣卫?”
锦衣卫臭名昭著,江湖好汉,有几个愿意与锦衣卫称兄作弟当朋友?
一道鸿沟在这两个年轻人的心底已经深深划开,叶飞望着韩筱锋那张忠厚老实的脸上充满着愤怒与茫然,瞬间感到失去了从未有过的东西——朋友!尽管他与这个小伙子只是萍水相逢,但自己已经在心底将他当成了世上的头一个朋友。
韩筱锋愣在了原地,颤抖着从袖筒里滑出了历秋宝剑,盯得入神。而叶飞也不敢再看他,将头扭向了一边。
陈璋一拍叶飞的肩膀,道:“年轻人,你们的路还长着呢!小哥两只不过是闹了点小别扭,日后总有释怀的一天,而我却不一样——”只见他将目光转到了楼下陆云汉的身上,冷笑一声:“我的金兰故交就在下面,今日我不得不亲手拿住他。”
但听见四周脚步声响,众人回头时,已经有一彪人踢倒门窗冲了进来。
满堂哗然中,已经有人高喊道:“锦衣卫捉拿要犯,识相的躲到一边!”领头的两个身着飞鱼服,手提钢刀,已经将戴斗笠的陆云汉围了起来,正是陈璋最得意的两个徒弟何权、吕嗣。
二人向陈璋道:“师父,我两个已经率人将登丰楼围了个水泄不通,外头三十人,进来十个听吩咐,就等着您下命令了!”陈璋点头吩咐道:“好,你们几个放仔细了,搞不好小命都得搭上!”
陆云汉哈哈一笑,道:“怎么,锦衣卫到了你的手上,连降龙伏虎阵也结不成了?是失传了?还是你压根就调不动人马了?”
陈璋换了表情,笑道:“二哥,想当年我的武功高你不少,如今只怕咱们两个也差不多了,不过呢,再加上我手下这帮兄弟,想来你今日也逃不了了!”
陆云汉哈哈大笑,道:“逃?我不将京城闹个天翻地覆,怎么会逃?”
众人眼见这伙传说中的妖魔鬼怪亲自抓人,楼上的酒客们哪个还敢做声,都躲到了角落里,吓得瑟瑟发抖。
赵岵摸着下巴面露微笑,觉海和尚与两个老道冲明、冲月面色凝重,便连周大雷也显出了一帮之主的架势,五人重新回到了座位,竟然一语不发地饮起了酒来。
眼见众锦衣卫已对陆云汉形成合围之势,韩筱锋望着场中的陆云汉陷入了沉思,自终南山养好伤之后,他一路打听陆云汉与张紫妍的踪迹,终于曲折北上,今日又在京城中遇到了师父一行七人,跟随他们来到了登丰楼之上,得知陆云汉也在此地后,他满心欢喜,哪知一进门便只看到了陆云汉一人,师父又命他不许打草惊蛇惊动陆云汉,他强忍着到了现在,也不曾询问陆云汉,此刻见陆云汉面临大敌,生怕陆云汉不敌被擒,关于张紫妍的消息也就断了,他终于鼓起勇气,向楼下的陆云汉问道:“陆前辈,你将……她,将她弄到哪去了?”
周大雷一个不留神没管住徒弟,急道:“混账,快回来!”
陆云汉嘿嘿一笑,道:“你真想知道你小媳妇的下落呀?”见他说完将遮面的斗笠一甩,露出了满脸的疤痕来,一摸胡子哈哈大笑,声震桌椅碟碗,众人无不胆寒,他笑了几声道:“想知道也行,帮我缠住姓叶的小子。”
周大雷奔过来一把扯住韩筱锋,道:“兔崽子,不许你犯浑,你知道他们是什么人吗?这趟浑水你趟得起吗?”说着使劲将他往回拉。
韩筱锋也不知哪里来的一股勇气,居然鬼使神差地犯起了牛脾气,一把甩开了周大雷,道:“师父,什么事儿我都能听你的,唯独这事儿不行!”周大雷知道这个徒弟的脾气,一张老脸气得通红,觉海和尚与冲明、冲月刚忙走过来规劝他师徒。
赵岵眼见陆云汉就要将丐帮帮主的徒弟拉下水,这一招倒是始料未及,眼珠子上下翻滚正在思量对策。
正在这时,没人注意到角落里那个庄稼汉居然站起了身来,只听见陈璋急忙抢道:“怎么?锦衣卫这是在抓捕搅闹京师安宁的凶犯,你丐帮要妨碍公干,要对抗王法吗?”那庄稼汉听见了这话,眉头一皱,便又坐了下去。
周大雷等闻言一怔,忙将韩筱锋往回拉,韩筱锋一咬钢牙,再次甩开了几人。
赵岵笑着打圆场道:“姓陆的有心将丐帮拉下水,好一道对抗锦衣卫,韩兄弟不会那么糊涂的,周帮主,几位,多虑了,多虑了!”周大雷等见他将陆云汉的心思摆到了明面上来,都齐齐望向了楼下陆云汉。
陆云汉哼了一声,道:“几位,要试试这京城的水深与不深,光靠我姓陆的这一石头砸下去,可瞧不出什么门道来吧?我要是这么轻易地栽到锦衣卫手上,只怕你们几家武林的领袖,可就看不到想看的了呦!”叶飞听他话里有话,也开始琢磨这陆云汉千里迢迢来京城干什么——“难道是为了师父的镇岳宝剑而来?”
赵岵故意问道:“哦?照陆兄所言,我们几家究竟想看什么呢?”陆云汉笑道:“只怕你们想看的,也正是陆某想看的吧?”
他两人几句话莫测高深,何权、吕嗣却喝道:“姓陆的,休要胡言乱语!还不上前领死……”这边陈璋也正出神,猛然间被楼下何权、吕嗣一言惊醒,忙吩咐道:“孩儿们!将此人拿下!”
十条大汉挥动着钢刀扑向陆云汉,陆云汉冷笑一声,腾挪应战,转眼打倒了三四人。
甫一交手,双方便知差距,看陆云汉下手狠辣,十名锦衣卫压根就不是对手。且不提一众龟缩的看客,单说赵岵几人危坐如钟,浑然一副看戏的做派,便连满脸胡茬的陈璋也是巍然站立,冷眼瞧着楼下的战场。
十名锦衣卫已经挨个被陆云汉打的口鼻喷血,却仍然如饿狼一般前仆后继,叶飞却从陈璋脸上瞧不出丝毫心疼部下的眼神来,眼见众人皆被先后打翻在地,只有何权、吕嗣勉力抵挡陆云汉,叶飞看了不忍,正在出手拦住陆云汉,却被陈璋一把拦住。陈璋道:“小子,跟他过招,你是活够了吗?”
眼见陆云汉又要重伤一人,叶飞浑然不理会陈璋,纵身跃下双掌齐发攻向陆云汉,想来个围魏救赵。
你快我更快,眼见这锦衣卫的走狗果真出招对付陆云汉,韩筱锋抽出历秋宝剑一声大喝直取叶飞后心。
叶飞身在半空,但闻耳后剑气裂空,一股寒意倾轧而来,慌乱中使出楚江寒所传的丹阳剑法来,手中镇岳宝剑转身而出,两股剑气相交,叶飞乃是空际转身,纵然有天下第一的宝剑加持,也终究不及韩筱锋自上而下的霸道劲力,握剑的右臂早就被震得发麻,连带着半个个身子也隐隐作痛,但他此时修为早已非同寻常,堪堪落地之际,又使了个身法,稳稳地站在了地上。
这一边韩筱锋虽然占得优势胜了半招,但也被这一击震得手腕发麻,下跃的身子又借势弹了回来。
“七十二路丹阳剑法?”赵岵几个先认出出了这少年的剑法。
——“镇岳宝剑?”陆云汉和周大雷却已经认出了这少年掌中的宝剑。
赵岵几人惊惧之下纷纷站起了身。周大雷深吸了一口气,冲着赵岵和一僧二道点头道:“当夜从我手上杀死骆千海的,正是这个少年!”冲明、冲月齐声叹道:“这手绝学还是传了下来!”
陆云汉怔了一怔,终于开口问道:“小……小兄弟,你的剑法到底是跟谁学的?”
陈璋抢先一步哈哈大笑道:“来,你告诉他,你师父是谁?你义父又是谁?”叶飞大概知道陆云汉同当年“神州七杰、乾坤一剑”的交情,抱拳道:“晚辈叶飞,家师楚公讳江寒,我义父乃是当朝的驸马都尉……”
“什么?你……你再说一遍!”陆云汉踉跄了几步,伸手扶在了柱子上,不可置信地再次确认道:“你再说一遍!”
耳边又传来一阵碗筷落地而碎的声音,叶飞余光一扫,却瞧见那庄稼汉站起身来,又被惊得倒在了椅子上。
陈璋朗声道:“二哥,这就是造化弄人,听我一句,别折腾了,回去吧!听说你已经有后了,回去老老实实地把孩子养育成人吧!”
“哈哈哈哈……哈哈……”陆云汉几声狂笑,先是癫狂继而夹杂着几分凄裂:“老子早就收不了手了,亲朋挚爱一一陨落,我不想报仇,可我这一身的本事却容不得我不打破砂锅问到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