嫁到傅家这么多年,伊郁喆忙于上班,也就春节时跟着傅韬回家乡看望叔伯姑子们,大都是匆匆来匆匆去。不知什么原因,她能明显感到大姑姐与公婆、其他兄弟姐妹都不亲,感情很是生疏,但是明面上还都过得去。
可是自己家给傅方垫钱在宁西市买一套楼房时,傅方将宁北县她那栋平房出售后,傅方与傅家老人、小妹妹为了房钱和一辆拖拉机的事闹得不可开交。
隐约听婆婆提起,当初傅方嫁给张忠明时,张忠明家里实在穷。傅家老爷子心疼大女儿,把自家唯一一台手扶拖拉机暂时借给张忠明,让他用上几年跑运输,拉个煤炭、砖块什么的,挣些钱来改善家庭条件。
二十多年前的农村,谁家有台手扶拖拉机算是富裕户了。结果张忠明跑了几年运输没挣上钱不说,拖拉机也不知被他捣鼓到哪里去了,为这事傅家老爷子很不高兴。给他借用时已经明明白白告诉他,只是借给他们用的,最后拖拉机得还回来。
可是借出去的拖拉机成了“肉包子打狗有去无回”,这件事闹腾的让傅方与娘家人伤了和气,可是虽说来往少,可是逢年过节还都走动下。
傅方嫁到张家后,原属于张忠明的3亩口粮地被张家老人全部收回到傅方小叔子门下了,张家老两口对他这个大儿子不咋待见,张忠明俩口子没有地不说,连个像样住房都没有。
傅家老爷子是个刀子嘴豆腐心,总不能看自家闺女过苦日子呀。老爷子离开农村跟随着傅家老六到宁西市居住养老时,干脆将自家老房子借给女儿一家住。可这也不是长久之策呀,他又将傅韬名下的那块宅基地白白给了傅方,让他们自己建房居住。
张忠明没有多少钱,傅家剩下在农村生活的兄弟妹妹们这个三千、那个五千的,给他们借了些钱盖起了三间大房子。听说,前些年张忠明借几个小舅子的钱已慢慢还掉了,可是借的小姨子那里的钱没有还清。
在傅方卖掉房子后,一家人想着亲兄弟明算账,把多年的账目算清楚。大家庭人多事也多,2012年为了这么多年前的琐事,几家人坐在一起算账时,傅家老爷子跟其他几个兄弟提了下手扶拖拉机的事,好面子的张忠明嫌弃老人家把陈谷子烂芝麻的事都翻腾出来,脸觉得挂不住了,顿时不高兴得跟老人说了些难听的话,当场惹恼了老人,被傅家老爷子在其他亲人的面训斥了。
这下,年过半百得张忠明和傅方在小舅子弟弟、小姨子妹妹面前扫了面子了,傅方俩口子跟傅家老爷子结下了梁子、记下了仇,最近三四年了,傅方断绝了与老人的来往,跟其他弟妹也不来往。
别说逢年过节看望自家爹娘了,就连傅家老太太去年住院动髌骨手术,傅方与三个女儿都是来个小鬼不见人,没一个人去看望卧床病到得老人。
这下,伊郁喆实在看不下去了,给唯一上班的姗姗打电话,要求她代表家人看望一下老人,怎么说,那也是她的亲姥姥呀。没想到在单位上班的姗姗也是钻进牛角尖了,死活不愿意去,不得已,脾气好的伊郁喆发火了,姗姗见一向平易近人的舅母生气,才别别扭扭到医院看望老人。
如今,一家老少傅方也就跟傅韬这个弟弟关系稍微亲些,跟最小的九弟弟也是面子上打个招呼,其他兄弟姐妹们已经几乎断绝来往了。
在张忠明眼里,他其他的几个小舅子都是些小气之人,不值得来往;而在傅方心里,自己这个当姐姐的十来岁就辍学在家里帮着父母照顾弟弟妹妹们,怎么说也是立下汗马功劳,娘家人就应该多给她添补东西、多给她金钱上的支持,这都是天经地义的。
伊郁喆对这事很有看法,在傅韬面前叨叨过几次,苦不堪言的傅韬怕把事情真相告诉妻子,依照伊郁喆从小接受多年多年的家庭教育,会对傅方的做法嗤之以鼻不说,还有可能不再搭理她了,那么傅方就可能连自己家这么唯一来往的亲人都没有了。那大姐傅方就更可怜了,虽然这都是她心胸狭隘造成的,所以傅家里的事在妻子面前能打马虎眼就打马虎眼。
“清官难断家务事”,对傅家这些是是非非不是很清楚,偶尔傅韬会提那么一嘴,了解了个大概情况的伊郁喆也就没有多想。
中秋前几天,夜里失眠的伊郁喆就盘算着,这两年傅韬种地不景气,年年赔账,家里已是捉襟见肘了,都两年没给公婆买衣服了,只给老人一些生活费,总觉得亏欠老人家。正好这个中秋傅方两口子不在果园过,干脆邀请老人来果园过个中秋,出来透透气,呼吸呼吸新鲜空气。
伊郁喆也是想让两个老人品尝下傅韬最拿手的馕坑烤鸡,每次给他们送过去的馕坑烤鸡到了老人家都凉了,老人还没吃过新鲜出炉的馕坑烤鸡呢。
馕坑烤鸡的配方是傅韬这么多年来自己摸索出了的,趁热吃喷香可口,凉了就没有那个味道了。
自从有了这块地,傅韬每年花三千多元买上二三百只鸡苗放进果园里散养。这样,自家人和两边的老人、亲戚都能吃上真正散养的土鸡,剩下一部分鸡出售后可以把养鸡的成本挣回来。
去年的200只鸡都不够卖的,连送带吃了100多只,丢了几十只,只卖了50来只鸡,勉强把本钱挣回来。
春节期间还有不少人来果园买鸡,见没有土鸡了,都埋怨傅韬养得太少,今后多养些,他们春节要买上不少。于是今年开春就买了350只鸡,养殖了四个多月了,现在刚好是吃小公鸡的季节。
电话上跟傅家兄弟妹妹们联系后统计了下人数,公婆、两个小姑子、一个小叔子、四伯子哥的一儿一女有时间来果园过中秋,剩下的叔伯们不是忙着值班,就是在地里忙碌庄稼地的事,大概来九个人,加上傅韬跟她一共十一二个人。
哎,坐在漆黑夜里无声哭泣排解完堵在心口的压抑情绪,思绪飞扬回忆起家里这么多年的琐事,时间也过了好久了,伊郁喆感到秋天凉风的寒冷,她用手拢了拢军大衣迈着沉重的脚步缓缓朝砖房走着,走到墙根才发现丈夫站在那儿,她一声不吭朝屋里走去,黑豆就是个跟屁虫紧挨着她迈着小短腿寸步不离,傅韬随后跟了进来。
秋天了,土坯房已经支起铁炉烧了点煤火,不仅可以取暖,还可以烧些开水给几只狗们烫狗食。铁炉上的水壶嘴冒着热气,铁壶发出滋滋的声音。
伊郁喆走进屋里赶紧提起水壶放在地上,转身走到房屋东南墙角弯腰拿起脸盆,顺手取下搭在旁边的抹布,借着盆里的水擦拭了脸盆里面的灰,起身出门把水倒在屋外。
返回屋里走到盛水的白色塑料大水缸旁舀起一勺水倒进脸盆,右手提起热水壶朝脸盆倾倒,蹲下身子伸出左手试着水温,温度刚好,起身放下水壶端起脸盆放在脸盆架上,取下毛巾递给默默注视自己的丈夫,低声道:“赶紧洗漱下,早点休息,明天还得起早准备午饭呢。”
傅韬闷声闷气嗯了一声,听话得走到脸盆架旁,弯腰洗起脸来,借着温热湿漉漉的水使劲揉擦着发涩的眼睛。
伊郁喆麻利得将床铺收拾干净,傅韬已经洗完脸了,呆呆坐在床边的椅子上发愣。伊郁喆清洗干净脚盆,兑上适宜温度的水,端起脚盆放在傅韬脚下让他洗脚,傅韬边脱袜子边装作无所谓的神态注视着爱妻,但心如翻江倒海般搅腾着,他的心格外难受,这次他真的遇到崁了。
伊郁喆梳洗完脱去外衣就着贴身内衣躺在大床里面,傅韬躺在床外,听到伊郁喆冷静的话语低声说:“把房子卖了吧。”似乎那样轻描淡写、无所谓的语气。
虽然内心深处也已打算出售自己家唯一的住宅房了,但此刻听到这话从妻子嘴里说出,傅韬犹如被蛰了似得条件反射般起身,脱口道:“你傻了吧!”
躺在床上的伊郁喆侧脸看着满脸通红的丈夫,镇定平静得问道:“不卖房子,今年贷款咋还?明年开春你拿什么种庄稼?”
傅韬嘴硬道:“我想办法,就是不能卖房子。”他知道伊郁喆对这房子倾注的心血。
伊郁喆叹口气说:“你真得有办法吗?”她知道,银行150万贷款还要归还,已经没有办法了,否则傅韬也不会这般颓废,一向整洁的他都已经没有心情刮掉满脸的络腮胡子。
傅韬耷拉着脑袋,跟泄了气皮球般直挺挺躺在床上,双眼死死盯着屋顶遮雨的塑料布,瓮声瓮气低声反驳:“反正就是不能卖房子。”虽然卖掉房子能缓解一下手头缺钱的局面,但心存愧疚的他不能让伊郁喆再度回到租房过日子的境地。再想想办法吧,可是,真的还有办法吗?
这一夜,屋外寂静,偶尔响起卷毛的吠叫声,家里其他狗早已钻进狗窝呼呼大睡,只有忠实的卷毛跟往常般围着院落巡逻,守护着屋里的主人。
伊郁喆闭眼想着卖房子后又是一阵子辗转折腾、还得租房居住的场面,年过半百竟然落魄到卖房还债的地步了,心底揪得好紧,觉得喘不上气来,翻个身平躺着胡思乱想、迷迷糊糊,一个晚上时而迷糊时而又清醒起来,又是一个不眠之夜。
寂静的夜,果园旁防护林的树叶在秋风的吹拂下发出嗦嗦的声音,偶尔几片树叶落下。卷毛似乎发现了什么,从门口跑向院落西南角的鸡棚处低声叫了几声,浑厚而雄壮。屋内,傅韬双手交叉托着脑袋轻轻放在枕头上。
不善言辞甚至给人感觉有点木讷的傅韬再次失眠了,当年条件优渥的妻子不顾家人的反对嫁给一贫如洗的他,过着拮据的生活。儿子三岁那年,俩人才结束居无定所靠租赁房屋生活的苦日子。
傅韬仍清晰记得购买宁西市这套属于自己的复式住宅时,伊郁喆悲喜交加的神情,这套住宅从设计到装修,小到卫生间壁挂的小装饰,大到屋里的家具等,样样都是伊郁喆一手操办的,那时他整天跟肖开提忙着跑生意,在缴纳房款和房屋装修完验收时出现过两次。
这个住宅倾注了伊郁喆对整个家的心血,这套房屋不仅仅是个居住所,不只是单纯的遮风挡雨的地方,更是让一家三口安逸自在的家。家是能带给人温暖,让人有安全感的港湾,因为房子里有你希望跟你在一起共度余生的那个的人,家是共同生活的窝,不只是身体的住所,还是一个人灵魂的归属。
傅韬转过头来,见妻子的双臂露在外面,他轻轻扯过被子给伊郁喆盖上,把被角窝在伊郁喆脖颈处,心疼望着妻子的睡容,似乎看不够似得盯着看,不知何时,他迷迷糊糊睡着了。
一夜过去,天蒙蒙亮,傅韬俩人起了个大早就忙碌起来,伊郁喆换上干活的破旧衣裳,梳洗完,喂喂鸡、喂喂狗,打扫下庭院,然后挎着个大竹篮子来到后院菜地里摘菜。
清早的露水挂在蔬菜的叶片上,晶莹剔透的露珠在青黑色长茄子的叶片上滚落下来;鲜嫩的黄瓜上布满细细的小刺,摘的时候还有些扎手;红彤彤的西红柿让人忍不住品尝,伊郁喆摘了个小西红柿,在上衣衣襟上擦了擦,咬了口,哎呦,有点凉,但浓浓的西红柿味、鲜红的果肉令人垂涎,顾不得冰凉,大快朵颐吃完,鲜红的汁水顺着嘴角流下来。
不大一会儿,竹篮子装满了各类新鲜蔬菜,黄瓜、西红柿、辣椒、茄子、豆角、黄秋葵……菜品繁多,大竹篮装得冒尖,还挺沉,双手提着竹篮朝厨房走去。
傅韬穿着大雨鞋,肩上挎着铁锹,从东面防护林出来。创业这些年,傅韬早已没有当年做老板的形象了,自小生活在农村的他比其他几个合伙人融入土地劳作要快得多,他早已是个地地道道的老农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