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龙开始随便乱抓起来,随手在地上抓了一把,先是抓了一把土,却发现这里的土是湿漉漉的,像是沙子,并不像土;好不容易抓到一块石头,又分不清手里抓到的是石块还是煤块,只是感觉像煤块并不像石块,因为虽然辨别不出是什么颜色,但手上的石块明显重量很轻。他随手再抓一块石块,还是这种感觉,一下子高兴起来,再抓一块,依然如此……
乔龙骤然明白了,这和他在井上拿过的那块煤的感觉是完全一样的,这是煤块,绝不是石头。他顿时欣喜若狂,迅速解开身上的炸药包,把它安放在煤堆上,向井上张望着,拉动了绑在腰间的绳索。
天色渐渐暗下来了,井上的人们正在无比紧张的时候,拴在井架上的绳索上的铃铛响了。大家不相信自己的眼睛和耳朵,仔细查看绳索,绳子在抖动,铃铛在继续作响,大家这才确认是井下的乔龙在晃动绳子,一个个脸上顿时都乐开了花。众人急忙伸手抓住绳子,要合力把乔龙拽上来。
上下合力,乔龙很快就从井下上来了。
但见他满身满脸的黑,怀里还塞了一块煤炭,除了眼睛和牙能看见白白的颜色外,已经整个都变成了一个黑乎乎的人。
大家看着乔龙的样子哈哈大笑,乔龙把怀里的煤块递给栓柱以后,被大家笑的有些莫名其妙,怔怔地问大家:“你们都笑啥?”
潘本渊哈哈大笑说:“哈哈哈!快去洗洗!哈哈哈!快去洗洗!走走走!我要亲自给你洗,都快成黑人了!哈哈哈!”
乔龙看看自己的手,忍不住也哈哈大笑起来:“哈哈哈哈!”
潘本渊拉着乔龙就向工棚走去,栓柱见状忍住笑,快速把乔龙拿上来的煤块放到样板间,返回来开心地问道:“四爷!要不要马上爆破?”
潘本渊不假思索地说:“当然要!这是我小兄弟的功劳!”
栓柱高声喊道:“工友们注意了!我现在就要爆破,大家赶紧都到工棚里去!”
众人纷纷随着乔龙和潘本渊都向工棚走去。
栓柱把炮线绑在一个爆破开关上,蹲在一处,高声喊道:“大家都趴下!”
众人听话地都趴在工棚四周。
栓柱扭动了开关,“轰隆隆!”一声巨响,钻井处塌下去了一大片,众人高兴地起来,开始欢呼雀跃。
潘本渊激动地搂着黑黑的乔龙在那里笑,自己的西装也顿时被染成黑的了。
连接的五间工棚里,最里边一间是潘本渊本人休息和办公用的,依次往外一间是工友们睡觉休息的,紧接着一间算是工友们吃饭的食堂,还有一间是工友们的议事房,最外边的一间是样品展示的样板间。
潘本渊把乔龙带到自己住的工棚里,房间很宽敞,里边有一张双人床,一张办公桌和一只破旧的三人沙发。地中央有一只洗浴的大木桶,他先给桶里用皮管子注入了一半的水,接着又从食堂提了两桶开水倒进去,用手感觉一下,觉得水温差不多了,才点着油灯,让乔龙进去洗澡。
乔龙也不客气,当着潘本渊的面就开始脱衣服,潘本渊掌着油灯过来观察,看到乔龙沾过血的皮肤有些发黄发肿。
潘本渊有一双鹰一样的眼睛,他断定乔龙身上沾的是蛇血,而且身上沾有蛇污的晦毒,必须尽快消毒清理,否则,这些发黄发肿的皮肤必将溃烂,最终殃及性命。
其实在乔龙下井之前,潘本渊就已经看到了,他当时就想给乔龙清洗,但见乔龙血气方刚正和栓柱斗嘴,便没有多说什么。他知道,必须先满足了乔龙的心愿,才能认认真真地为他清洗。
潘本渊看着乔龙在木桶里痛快地洗澡,借故匆匆跑了出去,来到议事房。
议事房里有一组破旧的柜子,柜子里有各种各样的资料和物件,其中有一只柜子里堆满了瓶瓶罐罐。这些瓶瓶罐罐里,有潘本渊为工友们准备的各种消炎药和消毒药,因为工友们在干活儿的时候,难免会出现这样那样的问题,及时消炎镇痛是必要的。
潘本渊拿了一个脸盆进来,从药罐柜里取出一瓶消炎水倒进脸盆里,又拿着一瓶消毒水,端着脸盆匆匆回到自己住的工棚去了。
潘本渊快速回到自己的工棚,乔龙正在澡桶里洗得开心,桶里的水已经变得又黑又红。潘本渊亲自给乔龙全身用消炎药水细心地擦洗了一遍,和蔼地问道:“乔龙小兄弟,你这身上是不是沾了蛇血啊?”
乔龙把自己在山洞与蟒蛇大战的情况一五一十讲给潘本渊听,潘本渊听了,一脸惊愕。
潘本渊很熟悉周围的地形,可以说为了探矿,他把这一带方圆几百里的山地都跑了个遍。他知道附近有一个神蟒岭,但自己却从没有去过,因为有人说神蟒岭上有巨蟒,专门吃人。他起初并不相信,认为神蟒岭也许地势险峻人迹罕至,有危险罢了,听乔龙这么一说,他信了,还真有巨蟒,这只巨蟒已经被眼前这位小英雄乔龙杀死了。
虽然乔龙并不知道被自己杀死的庞然大物是个什么东西,但潘本渊从他的描述里,断定眼前这个十五六岁的小伙子,就是一个在神蟒岭上杀死巨蟒的英雄好汉,不禁肃然起敬。他相信这个孩子身上不仅有一身好武功,还有一身神力,将来一定是一个了不起的人物。
潘本渊又用消毒水认认真真地在乔龙的全身上下擦洗着,两人无拘无束地畅谈着,一老一少竟然无话不谈,相交甚欢,异常投机……
乔龙洗完澡,潘本渊特意安顿食堂为乔龙煮了面条,送到工棚里来,自己则随便找了几件衣服先让乔龙穿上吃饭。在乔龙吃面条的工夫,潘本渊又从自己的皮箱里找出几件衣服,比划几下,就开始动手裁剪起来。
潘本渊是个大能人,从小出国上的洋学堂,不仅懂管理,懂钻探技术,懂探矿采矿,一生忙碌奔波,从未娶妻成家,还因照顾自己的起居,学会了做女红。针织,缝纫,烹饪,样样拿手。
乔龙坐在桌前欢快地吃着面条,两眼看着潘本渊直乐。
潘本渊坐在旁边油灯下裁剪,看看笑嘻嘻的乔龙疑惑地问道:“你傻乐什么呢?”
乔龙笑呵呵地告诉潘本渊说,他在笑潘本渊,他穿的衣服和人们的都不一样,人们的腰带是缠在腰上的,而潘本渊的腰带却是套在脖子上的。
潘本渊被他逗的哈哈大笑,笑过之后,耐心地告诉他说:“这不是腰带,这是领带,就是结在领子上的。这正是西装和中装的根本区别,西装是西式服装,是外国人带进中国来的服装样式。中国商人,都喜欢穿长衫或长袍,但长衫和长袍穿着做事都不太方便,不像西式服装,上身和下身可以分开,做起事情来,也行动自如。”
乔龙听了,感到似懂非懂。
潘本渊看着乔龙吃的狼吞虎咽,微笑着说:“慢点吃,没人跟你抢。对了,我还没问你,你是从哪儿冒出来的,你看看你,好像几天没吃饭了似的。”
乔龙做着鬼脸解释说:“实在太饿了!我也不知道过了几天了。从乔村出来带了两三天的干粮,早就吃完了,反正好长时间都没吃饭了。”
潘本渊一听乔龙是从乔村来的,饶有兴致地说:“你是乔村来的?乔村离这里不算远哪,怎么你说你走了好几天?”
乔龙一听潘本渊知道乔村,马上兴趣大增,欣喜地说道:“你还知道乔村?”
潘本渊笑笑说:“我们考察地形的时候去过,原打算在那里建矿的,可那边交通条件不是太好,不像李家峪这边四通八达的。”
乔龙开心地说:“是嘛?这可太好了!我还正愁咋回去哪。”
潘本渊温和地告诉他说:“从这里,大约西去不到二十里地儿吧。”可他并不清楚,乔龙初出茅庐,二十里地是多远也不知道,他看着乔龙茫然无措的样子,又只好解释说:“像你这样的身手,最多一个时辰就回去了。”
乔龙当时就疑惑了,他不明白,最多一个时辰的路程,为什么走山洞要走两天半呢?
两人无拘无束地交谈着,越谈话题越多,彼此说的也都是对方感兴趣的话题。他们从神蟒岭,到服装,到钻探,到山洞,到煤炭,到乔村自建,到山西商人,最后又谈到了包头乔家,谈到了乔龙的父亲乔祖臻……
两人相见恨晚,谈了一夜,不厌其烦。
在说到乔祖臻的时候,潘本渊泪流满面,竟然禁不住歇斯底里地痛哭起来:“乔老弟哎!真是忏愧呀!”
乔龙诧异地问道:“你认识我爹?”
潘本渊抑制不住悲痛,泣不成声地说:“岂止认识,我们还是好兄弟。”
乔龙顿时僵在那里。
潘本渊止住悲声说:“实不相瞒,我就是保矿公司的潘经理,我就是保矿公司的四兄弟联合发起人,我是其中之一,人称潘四爷,保矿的主要发起人是咱祁县渠家的渠大爷。这次保矿,把咱所有的山西商人全都给坑苦了呀!我对不起你爹,对不起所有支持保矿的山西商人们啊!”
乔龙赶忙跪下说:“对不起!乔龙有眼无珠,冒犯四爷了!”
潘本渊急了,上前要扶乔龙,嘴上说道:“快起来!什么冒犯不冒犯的?”乔龙惶恐地说:“您是长辈,乔龙对您大不敬了!”
潘本渊反而笑嘻嘻地说:“就要这样!我喜欢,扭扭捏捏的,反而显得做作。”
乔龙指指周围问道:“那您这是……”
潘本渊打断他的话说:“知道你问题就多,那我就实话告诉你。这李家峪煤矿,就是咱们山西商人用命保下来的煤矿。我们一起合计着,咱那么多晋商掏钱舍命保下来的矿,自己却连个煤矿的影子也看不见,就像你爹那样,早早就匆匆地去了。我们总要给山西商人证明点儿什么,所以就跑到这里来开矿来了。”
乔龙恍然大悟说:“原来是这样啊!”
这时,栓柱推门走进来,两人才知道到了第二天早上。栓柱悄声说:“四爷,做饭的老刘头说,粮食快吃完了,顶多再吃两三天。”
潘本渊听了一脸沮丧,叹口气说:“唉!知道了,你先去吧。”
栓柱转身离去了。
乔龙愣怔地问:“听四爷的意思,你们遇到困难了?”
潘本渊苦笑着说:“根本就不能再用困难两个字来形容了。我们现在是要钱没钱,要粮没粮,要人没人,已经走上绝境了啊!你刚才没听栓柱说嘛,顶多再撑两三天了。”
乔龙急忙问道:“今天初几?”
潘本渊疑惑地问道:“怎么?你连今天初几都不知道?”
乔龙不好意思地挠挠头,嘟囔着说:“我是不知道嘛!”
潘本渊起身,把窗帘拉开,让外边的阳光透进来,看看外边,一字一顿地说:“今天是民国二十五年,九月二十八。”
乔龙又问道:“到初一还有两天?”
潘本渊笑笑说:“对!还有两天。”
乔龙一拍脑门说:“我哥哥和我师父每月初一都会免费义诊的。”
潘本渊诧异地说:“我们又不得病,免费义诊对我们没有什么意义。”
乔龙解释说:“哥哥和师父现在都在城里做生意,初一义诊一定都会回来。我带你去我们村,哥哥是村长,你们在这里代表山西商人开矿,哥哥和师父一定会帮助你们的。”
潘本渊闻听,顿时激动起来,没想到眼前这个孩子还有这样的情怀,他上前抱住乔龙说:“小兄弟!你可真是我的贵人哟!”
乔龙天真地说:“不是啥贵人,咱们就算交个朋友吧!”
潘本渊一下子愣住了,旋即又哈哈大笑起来,开心地说:“好好好!咱们就正式交个结拜朋友,异姓兄弟,做一对儿行侠仗义的忘年交,好朋友!好不好啊?哈哈哈哈!”
一句话,说得乔龙浑身感觉热血沸腾。
潘本渊和乔龙一老一少两个人,就这样认认真真地交谈了一夜。
到了第二天天一亮,两人还欣然来到李家峪矿外,竟然煞有介事地对天盟誓,歃血为盟,义结金兰,商定要一起为晋商为百姓行侠仗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