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沐有些无聊地坐在校场边的石锁上,掰手指。
他刚才已经把孙武子的《用间》篇又背了一遍,今天课上讲的《左传·僖公二十八年》也背完了,接下来……是要背大梁诸州郡全图吗?
天晓得那玩意儿他还不会走路就拿着木块一个一个拼,三岁就全都拼会了啊……还不如《翔地记》有意思呢……
眼前气喘吁吁跑过去一个同窗,隔几步,又是一个。后面七零八落的一串,个个面红耳赤,汗流浃背。
镇国公世子许泽瑜跑过去了。白了他一眼。
纪王家的王孙萧明坚跑过去了。冲他吐了吐舌头。
柳国公家的小公子柳知华跑过去了。冲他做了下鬼脸。
太子跑过去了……太子目不斜视地继续跑……
林沐无辜望,他也很想下去一起跑啊。
是的,他们在上武课。
弘文阁的规矩,从未初至申末,半个时辰文课,半个时辰武课;然后课间休息,喝茶吃点心,再半个时辰文课,下学。这会儿正是未时三刻,上至太子,下至大理寺卿叶士桢家里的小孙子,无不换了方便活动的轻便短打,绕着弘文阁后面的小校场跑圈儿。
校场边上站了个年纪轻轻的禁军校尉,手里捧了个划得一格一格的小本子,面前跑过去一个孩子,就在那个小本子上划上一道杠杠。蒙大统领亲定的功课,依照孩子们的体质和武功进度不同,分别跑五圈到十圈不等,完了还有射箭、站马步、打拳等一系列项目等着。
而悲催的,自幼体弱,被蔺少阁主和蒙大统领共同鉴定为不能习武的,不宜打熬筋骨只能靠内力顶上的林沐小同学,他的功课定额是……两圈。
看在挥汗如雨,拼命奔跑的同学们眼里,怎一个欠揍了得。
没错,林沐的弘文阁生涯,已经波澜不惊地过了半个月了。
这半个月无甚大事可录——八月底九月初正值秋猎,自皇帝到一干宗室重臣,以至于蒙大统领都去了九安山,武英殿见天儿的空空荡荡,只有看房子的小太监天天擦抹石阶。他们这一帮孩子在配殿里进进出出,连课间站在课室门口踮着脚尖望一望,看谁家祖父/父亲/叔叔伯伯被召见的乐子都没有了。
只剩下上课了。
身边不远处扑通坐下来一个人,林沐扭头看了眼,是宁王家的世子萧明均——这孩子在同窗当中是最小的,比二皇子还要小三个月,只用跑五圈,这会儿正满面通红地团在那里喘气。边上的校尉还在喊:“站起来!走半圈再坐!”
林沐考虑了一下,慢吞吞站起身挪了过去,向萧明基伸出手来。萧明均喘了几口气,抵不过校尉催促,到底伸出汗津津的小手抓住林沐一借力,站起来一步一蹭地向场边挪过去,倒把林沐拖得一栽歪。
此后陆陆续续有同窗们跑完过来,有一屁股坐倒的,也有听校尉的吆喝走半圈一圈再坐下的。林沐时不时地会伸手拽一把的,也有不伸手的——那些比他高半个头的他掂量着自己身板儿就不伸手了——同窗们倒有大半接受了,当然,也有个别不但不接受,反而附赠他一个白眼。
小校场上跑动的人越来越少,最后,只剩几个孤孤零零的身影——其中最引人注目的是一群孩子里最大的两个,镇国公世子许泽瑜,和衡国公家的嫡孙陆鸣。许泽瑜个头最高年龄最长,偏偏是个小胖墩儿,于是跑起来最是辛苦,到第八圈已经撑着膝盖呼哧带喘。
陆鸣和他恰是一对难兄难弟,跑着跑着,眼看同窗们都坐了一地,他也委实不想再动弹,不管不顾地就近一坐,任凭监场的校尉怎么呼喝也不挪步。那校尉也是近支宗室,哪里怕他,过来上手就拽。陆鸣挣了两下没有挣脱,忽然指着林沐大喊:
“凭什么他就不用跑!”
校场一角忽然安静下来。高高低低的喘气声一下子停了,除了远处还在跑圈的几个,所有孩子的目光都盯住了衣着整洁,头上脸上汗都没有一滴的林沐。
林沐:“……”两圈不是跑吗?!
呃,和这么多跑得红头胀脸的同窗们比起来,两圈的确算不上跑……
所谓不患寡而患不均,陆鸣一声喊出,周遭很快就骚动起来。特别是军侯家的小孩子们,武课督责更严,跑圈的分量比同龄的文官家孩子多了近乎一半,看着同样是将门子的林沐如此轻省,早就愤愤不平。有个人儿挑头,胆小的互相挤眉弄眼,胆大的便跟着同声鼓噪。
“你们的功课分量是大统领亲自定的,各人进度不同,课业也不同。怎么,大统领在的时候不说,现在倒来嚷嚷了?”
这样的解释显然镇不住场子,不但镇不住,还像是火上浇了一瓢滚油——原本旁观的几个,比如纪王家的小王孙和宁王的长子,都开始互换眼色。林沐微微一昂下巴,刚想说“跑圈算什么,有本事比比内力”,忽然边上幽幽飘过来一句话,不但是他,所有的孩子都把争辩咽了回去:
“如果你家有个琅琊榜排名前十的高手教着,你也可以照你的进度练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