吱呀吱呀,马车沿着不算颠簸的大道,缓缓向醉仙楼而去。
今天的街道两旁格外的安静,原本早就出来的小贩今天却意外的消失不见。一阵寒风吹过,卷起地上的几片泛黄树叶,仿佛折翼枯叶蝶,一飞一落,却是永远不知道在哪停歇。
“黑天教好大的手笔!”耿如火与余天一同时出言道,却是相视一笑。
“师弟,其实这事你不用参与的。”
“谁让你是我师兄?”
“哈哈!”
车夫诡异地消失不见,马车却依旧平缓地向前走着。
“师兄,你坐在车里不要乱动。”
余天一拉开车帘,脚下一点,便翻身上了车顶,看着萧索的街道,盘腿坐下,双目微闭。
忽律律!
马儿打了个响鼻,却是停下了脚步,因为它前面站着一个人,一个带着斗笠的刀客,微微低着头。一袭黑衣,蒙着面,却是不知道是哪一路人。
余天一睁开双眼,看着刀客;刀客也抬起头,看着车顶的余天一。
无需通报姓名,刀客一把摘下斗笠,朝着余天一扔来,旋即冲天而起,一脚踏在斗笠上,手中大刀一挥,带着寒光,朝余天一的脖子砍来。
余天一依旧盘腿坐在车顶,眼见寒光已至脖颈,一丝散乱的青丝已经断开。
叮!
两根手指稳稳地夹住刀口,距离脖颈皮肤仅有毫厘之距,却无法再进分毫。刀客大惊,正欲夺刀而退,却是发现怎么也无法将手中的刀抽回。
“逃!”
刀客惊出一身冷汗,当即便要松开刀柄,掉头便逃,只是只差那么一步,余天一在他生出逃跑念头的前一刻,两指轻轻一拉,刀客的身体不由自主地朝余天一飞来。
噗!
一只还算稚嫩的手掌轻轻拍在刀客的左胸,刀客便如断了线的风筝,以比来时更快的速度向后落去,啪嗒一声掉在地上,彻底失去了气息。
“好强!这小子什么来路?不是说他只是百工院的学生吗?”
隐藏在暗中的黑天教众心中大惊,却是没想到耿如火竟然请动一个高手前来赴约,要知道那名刀客可是教中数一数二的好手,当即便有人将此消息一级一级地传达上去。
嗖嗖嗖!
再次前进的马车,遭受了雨点般的暗箭,余天一只是轻轻挥挥衣袖,面前便多了一大堆短箭,而射在马车上的短箭发出“叮叮当当”的声音,尽皆落地。原来这辆马车也被童震声、柯少新改造过,全身由精钢打造,不惧普通弩箭。
聿聿聿!
余天一停下马车,原来已经到了醉仙楼,其实醉仙楼与百工院相距并不是很远。
耿如火掀开车帘,轻轻跳下马车,余天一也翻身落下马车,二人联袂走进大门四开的醉仙楼。
“老爷在二楼。”
一名店小二低着头,战战兢兢地说道,却是不敢看向耿如火,因为他也姓耿,乃是耿氏一族一名旁系子弟。邢雨涛夺了耿氏宗家的家产后,基本所有旁系子弟都顺势投靠了邢雨涛。
耿如火也没有看他,因为这种首鼠两端的墙头草不值得让他多费唇舌。余天一倒是瞥了他一眼,那人吓得头垂得更低。
两人缓步登上二楼,却是看见邢雨涛躬身站在一名少妇身边,耿如火瞳孔一缩,那名少妇不是别人,正是他父亲先前所纳的小妾。
余天一扫视了一下四周,二人身边还站了八个人,个个手持雪亮的钢刀,气息沉稳,想来不是一重天,也定是一重天之下的好手。
“见了小妈,还不跪过来?”少妇轻啄了一下手中的茶杯,淡淡道,周围却是没有人发出笑声。
“贱人!”耿如火啐了一口,旋即又看向邢雨涛说道,“你这个吃里扒外的狗,这就是你的手段?”
邢雨涛却是默不作声,请示了一下那名少妇,这才开口缓缓道:“耿如火,当年留你一命,对你已经仁至义尽,今天叫你来,就是将最后的恩怨了结。”
余天一眉头微皱,邢雨涛似乎话中有话,只是他没有明言,心下也不好判断,只得运转真气,小心戒备。
“你为什么要害我全家?”耿如火努力控制着自己的情绪,厉声问道。
“不是我害你全家,而是你耿家害了我邢家。”邢雨涛沉声道。
“什么意思?”耿如火也是听出邢雨涛貌似话只说了一半。
“耿贤侄,你可能不知道,耿家先祖与我邢家先祖,都是御膳房同期的御厨吧。”邢雨涛面部肌肉有些微微抽动,看上去有些兴奋,又有些紧张,“邢家就是因为你家老祖,才被满门抄斩,所以我杀你爹,夺你家产,不过是在复仇而已。”
“胡说八道,我家先祖乃是御膳房金刀御厨,离宫前,皇上钦赐丹书铁券,以彰显我家老祖之功,怎么会害你邢家满门抄斩。”耿如火皱着眉头说道。
“哦,丹书铁券?那请问你家丹书铁券现在在哪呢?”邢雨涛面露讥讽。
“当初有蟊贼潜入我耿家,丹书铁券被贼人偷去,我家老祖为此病故。”耿如火淡淡道。
“啧啧,我想你家的丹书铁券不是被贼人偷去,而是被皇帝秘密收回了吧。”邢雨涛脸上讥讽之色更重。
“邢雨涛,你究竟想说什么?”耿如火面露疑惑之色,从怀里掏出之前邢雨涛给他的信件,“别忘了,你在这封信里都招供了。只要我往县衙一送,我想这一次县令大人不会再置之不理了吧。”
“伪造的信件多了,想知道是什么秘密吗?”邢雨涛故作神秘道,耿如火脸上的疑惑之色更重,“那就让你死个明白。”
原来邢雨涛的祖上与耿家老祖竟然真的都是皇宫的御厨,而且邢家老祖的厨艺高于耿家老祖很多。
御厨之间的竞争是非常激烈,通常厨艺最好的便会被皇帝赐予金刀,被称为金刀御厨,次一等的赐予银刀,被称为银刀御厨。邢家老祖原本便是银刀御厨,而耿家老祖,说白一点,就是御膳房帮忙砍瓜切菜的。
耿家老祖虽然厨艺不精,却是一个喜欢尝试的人,有一次让他无异中发现了一种植物,这种植物的种子经过炒制、研磨成粉,加入到食物中可以使之变得鲜美异常,耿家老祖将这种草称为神仙草,将其种子磨成的粉称为神仙散。
耿家老祖在之后御厨评比中,偷偷使用了神仙散,一举夺得金刀,原本胜券在握的邢家老祖却黯然失败,继续做他的银刀御厨。
纸是包不住火的,耿家老祖偷偷使用神仙散的事情被邢家老祖发觉,当即就要告发。耿家老祖闻言心中一慌,便以将神仙散带他使用为诱饵,从而让邢家老祖选择不再告发他。
邢家老祖也是被猪油蒙了心,竟然同意耿家老祖的提议。其后,邢家老祖也是通过在菜品中使用神仙散,如愿获得了金刀,但是耿家老祖主厨的位置却一直都无法撼动。
耿家老祖服侍皇帝的十几年期间,皇帝时常心慌、失眠、多动,但是只要吃他做的菜,这种感觉就会消失不见。这让他心生警觉,偷偷试验之下,发现神仙散不仅有致瘾作用,大量使用更可致幻。耿家老祖害怕东窗事发,于是便生出了隐退之心,但是邢家老祖却不知道此事。
耿家老祖向皇帝辞行,并推荐邢家老祖作为主厨,说道他的厨艺比他还高。皇帝原本不同意,有一日,皇帝身体不适,邢家老祖做了一桌菜,皇帝吃完之后觉得精神大振,于是同意了耿家老祖的请辞,还特意赐给他一张丹书铁券。
皇帝的身体一日不如一日,邢家老祖使用神仙散的秘密败露,太医院经过药理试验,终于发现神仙散的毒副作用。邢家原本被判满门抄斩,但是邢雨涛的太爷爷因为在外游历,躲过一劫,自此这份仇怨就这么积累了下来。
至于耿家老祖,邢家老祖却是意外地没有供出他,但是邢家出事之后不久,耿家的丹书铁券就莫名失踪了,耿家老祖知道后,也是一病不起,不久便与世长辞。
到了邢雨涛这一代,邢氏一族人丁凋敝,只剩他一人,背负着灭族之仇,却是无意中做了耿家的管家。看到耿家满院的神仙草,这才知道,家族之中口口相传的“谁家有神仙草,谁就是自家的仇人”这句话的意思。经过多方查证,邢雨涛确认自己的仇人就在眼前,恰逢黑天教的挑唆,双方一拍即合,便有了耿如火所背负的仇恨。
“这不可能!”
耿如火浑身颤抖,哆哆嗦嗦,似乎有些站不稳。奈何他早已做好各种心理准备,让邢雨涛在青阳县父老乡亲面前,自述自己的罪过,好让耿家能够恢复往昔,没想到,邢雨涛一开始就给了他一个晴天霹雳。
余天一叹了一口气,如果邢雨涛说的是事实,会比杀了耿如火还难受。赤裸裸的诛心之言,他知道,现在耿如火的心,已经彻底乱了。
“没有什么不可能,你忘记你曾询问你父亲,耿宅后院种得是什么吗?”邢雨涛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一丝阴鸷的笑容,“我们家的立足之本啊,他当时是这么说的吧。”
耿如火似乎回想起这段幼时的记忆,耿宅的后院他只去过一次,后来便被他父亲禁止入内。
“耿如火,其实的你父亲也不过是贪图我的美貌。”少妇缓缓放下茶杯,“当初他答应我,只要我跟了他,他就加入我黑天教,没想到他竟然食言,这倒是其次。其实,我想说得是,没有神仙散,醉仙楼的菜式比一般酒楼的强不到哪里去。”
噗!
耿如火急火攻心,竟是吐出一口鲜血,用手颤巍巍地指着邢雨涛和那名少妇,想要说些什么,却是眼睛一翻,昏死过去。
余天一赶忙将耿如火扶住,渡去一道真气,护住他的心脉,旋即转身,看向邢雨涛,淡淡道:“那你知道你家老祖为何没有供出耿家老祖?因为他才是最先在皇帝的饭菜里使用神仙散的人。”
邢雨涛面露不屑,尖着声音说道:“我家老祖自然不屑去做那等小人。”
“你错了,你家老祖之所以不供出他,是因为他知道是自己的贪心害了自己。他原本可以凭借自己的手艺赢得一切,然而却非要使用见不得光的手段。”余天一抽出短剑,“他知道自己已经成了第二个耿家老祖,他之所以不供出,是因为耿家之事迟早要败露,这样更能让耿家身败名裂,为世人所唾弃。”
“其实,你只需将耿家使用神仙散的事情公布出去,耿家自然便会土崩瓦解,但是你却杀了他们,反而让他们留下了清白之名。”
“我想,神仙散一直是控制在宗家之手吧,宗家之人,除了大师兄之外,应该都死绝了吧,他们不可能将神仙散之事散播出去,哪怕是死。”
邢雨涛瞳孔一缩,因为余天一说得一点都不错,耿家所有只要是能接触到神仙散之人,哪怕被控制住,也都咬舌自尽了。耿至军为了保护耿如火,一直对他保密神仙散之事,所以宗家之人,唯一一个还活着的也是不知道神仙散存在的,便是耿如火。
邢雨涛脸色连续变了数次,却是心下一横,当即冷声道。
“杀了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