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静浪轻，月清星明。

“嗝永眠于此的逝者船下呻吟的亡灵嗝爱她的人啊只能靠着潮湿的旧石缅怀额嗝——！”

帆船船首，全身湿透的老船长趴坐在船舷上，一手提着大皮酒囊，一手在腥臭的海风中挥舞，打着酒气十足的嗝，扯着五音不全的嗓子，吼着不伦不类的小调。

而在船尾，一个黑发的小男孩正在用力扇着另一个倒在甲板上的褐发麻子脸男孩大耳巴子，同时呼唤着晕厥者的名字。

“啪！——卡拉！——啪！——卡拉！——啪！——”

声音清脆，节奏分明。

“呕！”

终于，右脸肿得老高了的褐发麻子男孩身躯猛地一颤，紧接着像虾米一样弯曲，发出一阵干呕与喘息的声音。

“唔。”

“啪！”

“嗷！干**艾伦！我都醒了，你还打什么！混蛋！嘶”褐发男孩，也就是卡拉，捧着刚刚又挨了一记耳光的左脸，破口大骂道，但同时又不小心牵到左脸的伤口，顿时痛得双眼噙泪。

“嘿，这不是看你两边不对称，帮你修一下嘛，嗨，都怪我，之前只顾着叫你。”黑发男孩嘻笑着回答道，然后拍了拍手站直了起来，脱下了自己浸湿的麻布上衣及裤子，浑然不顾自己裸露在外的小麦色、超过同龄人的健硕肌体，双手一勾便直接开始拧衣服。

“坏毛病改不了，嘶啊”卡拉捂着脸又骂了一句，完全不介意面前男孩赤身裸体，都是男孩子，而且又来自穷人家，哪来什么见不得见不得的，就算是这哥们儿给他看鸟，卡拉都不会多眨一下眼，甚至还会直接去弹两下——他骂的是这家伙总是在一些奇奇怪怪的事上面纠结，就比如船舱里的木桶他非要从高到低排，衣服、被子也要叠得像方块一样，关键是他还非要让睡他旁边的自己也跟着把被子叠好，跟他摆对称！

卡拉摇了摇头，从地上爬了起来，伏在船舷上，一边揉着脸，一边向着船尾的方向眺望，有些后怕地道：“喂，艾伦啊，你说，咱们这小船真地又从“亡灵三角”遛了一圈？”

黑发男孩，也就是艾伦，听后回头望去——远处的海域，像是有一道透明的墙，外面风平浪静，而里面隔着这么远却是仍能看见漆黑的浪潮在翻滚，黑压压的乌云里时不时会亮起一抹惨白，但那惊涛骇浪的声音，却也似被阻挡了一般，已然不太分明。

那，就是名为“亡灵三角”的海域，的冰山一角——传说中神明镇压海上妖魔的地方，据说其状如三角，边长超过十万海里，大概位于王国西南方，王国沿海最西南的城市——风涛城往西南航行不远，就是其北角。

亡灵三角海域，是航海者的禁忌之区，是探险者的葬身之地——如天灾末日的风暴、终年不散的滚滚雷云、余处千年一遇的海啸等等，而这些，都只还是其最外围、最基本的，据说再往深处走，还会有更恐怖的存在——当然，这些就不是艾伦能知道的，或者说那些进去的人就没有再出来过。

风险往往伴随着机遇，在那片对闯入者而言九死一生的大海上，又存在着众多不可思议的东西，藏着浩瀚的财富，比如他们此行的收获——一种肉质极其鲜美、只存在亡灵三角海域的罕见鱼类——红纹细身黑鲔鱼。

艾伦淡然地道：“是啊，你又晕过去了呢。”

“呵呵”卡拉脸也不红，只笑了笑，理所应当地道：“能活着出来就已经不错了，何况我还进去了两次了，很厉害了好吗？”

“确实，真不错，比起上次躲在夹板下面晕死过去，是厉害了不少。”

这次卡拉也不禁涨红了麻子脸，岔开话题道：“你说，咱把命都搭进去了，这鱼肉到底有好吃，多金贵啊？跟城里“黑窑子”里的烧鸡比起怎样啊？咱们这次应该是比两个月前多抓了一半，整整有六条哩！”

“不知道，”艾伦摇了摇头，脑门又开始传来阵阵疲惫晕眩感，“老家伙说味道比得上那什么，什么，对了，那个啥魔兽，就是教堂墙壁上雕刻的那种，罕见而又强大的畜生。”

“说得他好像吃过一样，”卡拉翻了个白眼，拍了拍自己的肚皮，讥讽道，“人家教廷有这种好东西会给他这个孤人渔夫？当然，当然是自己内部消化呗。”

“或许吧，不过以前每次捕到，他都会自己吃一半，可恶的很，”艾伦扶了扶额，道，“有机会，下次装舱的时候，咱们偷偷剜一大块下来吃吃。”

“下次？”卡拉一听，脸上的表情顿时僵了一下，道，“我应该不会有下次了。”

“怎么？吓破了胆？”

“不是，”卡拉故作不屑地摇了摇头，竖起三根手指，有些得意地道，“三个月！我本来就只打算在这“海浪号”上做三个月的水手，之前我老妈在广场那边儿给我废了好大的劲儿才给我搭上了一份美差，嗯，算算日子也差不多了，等再过几天，嘿嘿，我就要去咱们风涛城海峡对面的约灵顿岛上的城市里干一份体面的工作了。”

“约灵顿岛？”艾伦皱了皱眉，那个地方他听说过，在风涛城西北方向，隔了一道宽阔的“里兹海峡”，据说那可是个大家伙，人口众多，有王国西境的七分之一大小——虽然王国有多大他也完全不知道，总之很大就是了，只不过。。。

“那里，据说好像不是很太平唉。”艾伦再次提醒道。

“那是以前，岛上没有大大的领主，海盗流寇众多，”卡拉摆了摆手，神秘莫测地道，“你知道前些天来风涛城的那位大人吗？对，就是风涛伯爵亲自出城十里迎接的那个，那可是个大人物，霍！你知道有多大吗？”

“。。。”

艾伦懒得理他，自顾自地将脖子上的那颗鸡蛋大小的灰色石头拿起，在脑门上面滚了滚，顿时，他感觉之前的昏沉疲惫消散了不少。

“。。。你又咋摸那石蛋子，这玩意儿有这么神奇吗。”

“反正每次我脑壳痛，把这石头往脑门儿上面一放，就舒服多了，”艾伦取下石头，放在手中瞧着——这东西灰得很，圆润得很，简直就是个染了色的鸡蛋，摸着冰凉冰凉的，又硬邦邦的，但重量却比海滩上的那些石头要轻上不少，“四年前我在码头边捡到了它，之后我就一直带着，说实话，这东西其实怪磕碜人的，还老感觉里面有什么活的东西，我那些习惯也是带上它后得上的，不过不带它嘛，心头又老是不爽得很，而且，我感觉带上它之后，我变得聪明了些。”

“聪明？”

“是啊，比如我总觉得那帆吧，应该要竖起来才好，嗯，还要是三角形的，那些乱摆的桶，一看就很让人生气，还有还有，你那被子乱叠，我看着就想抽你。”

“。。。算了算了，不说这个了，”卡拉想到了些不好的经历，不再纠结这个话题，“对了，你还没说知不知道那人的地位有多高呢。”

“那可是大公啊！”不等艾伦回答，卡拉便兴奋地手舞足蹈了起来，那架势，就像他成为那位大贵族了似的，“之前好像在王都，现在嘛，哈哈，是咱们约灵顿岛的主人了，圣穗大公！他还带了一大批追随的贵族，一行浩浩荡荡好多人啰，我这次去，就是给大公干活，去那岛上的圣穗城里当记账伙计！圣穗城哩，我听说了，光现在可就不必风涛差什么！”

“记账？”艾伦闭着眼揉着，语气中有些惊讶，“你还会数数？”

“那当然！我之前去教堂里面“顺”酒的时候，听那个酒鬼神父说过一些，再加之我天资聪慧，就贯通了呗，”卡拉叉着腰，像个得胜公鸡一般，然后摇头晃脑地，“一条树上三个桃，三条树上，额，额，对了！九个桃！嗨呀！总之，过去之后就凭着几句先当上几个月，在谋其他生路就是了，而且，你知道吗？不说包吃包住，就干那么一个月，就是十几枚银币！我的妈呀，哈哈哈”

“那可真是不错啊，”这下艾伦是彻底羡慕了起来，一个普通的渔夫人家辛辛苦苦干一年，省吃俭用，也就那么二十来枚银狼币的余钱，而他自己近些年来，靠着平时出海后帮老家伙卖鱼克扣了些许钱财，也不过存了十二枚银币多一点。

“你到时候是自己一个人去吗？还是说有什么凭证？别到时候过去了被抓住当奴隶了啊。”艾伦好心提醒道，一个平民，特别是没有钱的平民，跑到人生地不熟的地方，是很可能被当成难民的，而难民的下场，很少有被当地人接纳的——多半不是饿死病死，就是沦为奴隶——艾伦经常在码头看到一些因海难或是其他而被抓来当奴隶的流民，有些运气不好染上什么病症的，要么是被按在沙滩上放血，要么就直接扔进海里喂鱼，那可不是一个惨字可以形容的。

“放心好了，我虽然是一个人去，但到了那里直接说“我是给大公府上招的记账”，再把那个什么，“一根树上三个桃，三根树上九个桃”一说，哼哼，后面就请叫我卡拉·史密斯大人吧！”卡拉笑道，“倒是你，你准备一辈子就在这船上，跟着那老家伙干？讲真的，就这水手行当，不得不说，你是我见过最厉害的了。”

“当然不会，”艾伦理所当然地摇了摇头，自他记事起就在这海狼号上了，听老家伙讲，十一年前自己被他在海滩上的一堆残骸里捡到，之后就一直跟着这位孤苦伶仃的老船长，言传身教之下，艾伦也很快成为了一位杰出的水手，算算日子，也给这位里克船长无偿干了六年多——直到前年下半年，他才开始在一些日常小买卖中偷拿一部分出来——不过其中很大程度上也是他费尽唇舌去讨价还价，提高卖出所得。

“你有打算最好，”卡拉瞟了眼船头那醉醺醺的身影，继续道，“他虽然捡了你，但你也给白他干了这么久，何况，他连姓氏都不愿给你，是吧？”

“。。。那又如何，”艾伦洒脱一笑，这些年来，他跟里克的关系一只很微妙，或者说，里克本就是一个性格古怪的家伙，一起面对大海的时候，他们像亲密默契的老伙计，平日里又要艾伦照顾他的起居生活，以前喝醉了还要打骂，涉及大宗生意如那珍惜鱼肉的买卖里克又像防贼一样防着他。

艾伦又道：“等再过几年，我就自己去置办一艘海船，自己拉帆掌舵，再以后。。。”

“再以后，船长大人就要去娶黑窑子里的那位胖姑娘了？嘿嘿”

“笑屁啊，有什么好笑的，”艾伦涨红了脸，骂道，“我就是喜欢那种，怎么呢？”

“当然没什么，你有钱了你就是老大，即使又黑又胖，还是个**，嘿嘿，不过那种也好，看得上你。”卡拉坏笑道，穷人家的孩子在社会闯荡得多，自然是成熟得早，比富人家这个阶段的同龄人懂得多。

“看得上我？哼，”艾伦冷哼一声，将手边船舷下面的木板一拉，掏出一面巴掌大小的——铜镜——这是艾伦最近几年不知道怎么染上的另一个坏毛病，喜欢照镜子，还喜欢在许多角落藏一块，一边随时可以看到自己“英俊”的脸——这亦是一大笔开销，也是迫使艾伦“赚钱”的一个重要原因。

借着微弱的火光，艾伦看着昏黄的镜面里，那位黑发少年的面庞——一头黑发微卷，脸颊瘦削，眉毛修长，眸子很大，黑色瞳孔炯炯有神，鼻高唇薄，整体上很是匀称，就是受了些海风日晒，肤质有些暗黄，没有同龄人应该有的娇嫩，但也算是“健康小麦肌”。

“唉，偏偏美少年啊！”艾伦毫无遮拦地赞叹道，“你说是不？”

“。。。”

安静得很，没有想象中的不耐的回应声，艾伦不禁放下了手中的镜子，抬头看去，只见在昏黄火光的映照下，褐发的男孩正双眼呆滞地看着他，不对，应该是看着他的背后。

等等！

怎么会有火光？！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