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身极高品秩黄白流蓥袈裟竟然穿出山野樵夫半斜挎坎肩质感的大和尚,笑容可掬,左手捻着长白浓眉,右手拿着一支紫毫笔蘸口水润墨,他的眉头,时而舒展,时而紧皱,面前空地放着三张质地粗糙偏暗黄的年代宣纸,房间内突兀闯进一人,大和尚好似完全没有察觉一般,低头落笔,整个人周身莹光溢彩,宝相庄严。
这等奇异景象,若是落在不明就里的世人眼中,定然会以为是佛门大德显化智慧圣光,纳头便拜。
秦恒只是看了一眼,视线立马挪至别处,佛门金刚体修至大成境界,人身体魄,筋骨打熬,与武人六境,六品初沌境、五品容焕境,四品锻心境、三品淬骨境,这四境的体魄凝练,筋骨打熬有所不同。
佛门之所以能以一种外练体魄功法横行天下,与诸法荟萃的诸道并驾齐驱,足以说明横练体魄一道,佛门走得有多远,远非其他世间武夫打熬筋骨、凝练体魄所修能够比拟的。金刚无需怒目,便已如天下寻常淬炼肉身的强者,多向前跨出一步。
眼前长白眉大和尚正是此道中的顶尖强者,有时一举一动便已契合天道,受之馈赠,仅此而已。
视线一掠而过的秦恒,最终目光落在大和尚身后不足一丈远的隔断墙壁,墙壁无甚稀奇之处,只是其古篆体的一幅字,吸引了他的注意。
这幅字,笔力很浅,似是下笔之人即将行将就木,短短数十字,尚不能一气呵成,显得有气无力,断而又续。
秦恒轻声念道:“寺大佛小,菩萨低眉,金刚怒目,当不住人心佛中坐。遇前事,问旧因,草草问天不问己。”
“是不是觉得是句废话?”
不知何时,那一袭黄白流蓥袈裟的大和尚已然站起,望着不速之客的年轻人,笑呵呵说道。
秦恒摇摇头,洒然笑道:“话糙理不糙,通俗易懂。”
大和尚不置可否,自报法号:“贫僧落土。”
秦恒回道:“晚生秦恒。”
落土和尚自顾自走到一旁偏座的椅子落座,整个身躯如挤进那张并未特意拓宽横向宽度的靠背椅,面对秦恒怪异的眼神,他说道:“不是有位佛尊曾说过,大肚能容,容天下难容之事,贫僧虽不能与那位佛尊相提并论,但将之满腹经学要义,放在这张屁股大小的椅子,还不是轻而易举之事。”
秦恒哑然失笑,风马牛不相及之事,居然让这大和尚圆得滴水不漏,实在让人……大开眼界。
“坐。”落土和尚一边斟茶,一边唏嘘道:“贫僧离开故土,行走天下,好不容易遇到一个意气相投之和尚,奈何天妒英才,那个才遁入空门,自削三千烦恼丝,还未来得及点戒疤,便一命呜呼的年轻人,登极乐前,就留下这么句自怨自艾的言语,空留嗟叹。”
秦恒落座,转移话题道:“晚生落第士子,蒙贵寺知客僧收留,得以在主持方丈的闭关之所休憩,感激不尽。”
落土和尚放下茶壶,盯着对面年轻人的眼睛,笑得别有深意,“落第士子?”
不等秦恒回话,落土和尚又道:“小友尝尝这茶,看看味道如何?”
秦恒给自己安得这个落第士子身份,解释措辞早已经在脑海中,就算这两眼冒着智慧之光,年过花甲的大和尚有所怀疑,他也能给出合理解释,至于和尚信与不信,这就不是他所关心的。而眼下,落土和尚对于这个问题,似乎也并未放在心,随口带过,就又将话题带往桌子那两杯茶水了。
秦恒依言轻抿了一小口,茶水入口进腹,他就笑了起来,却是笑而不语。
落土和尚坐姿随意,也端起茶水抿了一小口,然后露出一个回味无穷的表情,道:“小友铺子里的乌茶,口感似乎要更细腻一些。”
秦恒不知该如何接话,笑容讪讪。同样北域天下随处可见的市井茶种,绝无“更细腻”一说。
落土和尚放下杯子,又问道:“小友如何看待佛道?”
这是自秦恒踏入这间方丈闭关室的第三问,秦恒斟酌片刻,答道:“佛讲众生平等,本愿宏大。凡事有因必有果,天理昭昭,报应不爽。教义是为导人向善……念如此,佛道真谛,难能可贵。”
落土和尚重复年轻人的后四个字:“难能可贵。”
说话的同时,他脸的笑容愈盛,浑身下宛若有佛光笼罩。
秦恒跟着也笑了起来,只是笑容有些冷,蓦然站起,身形骤然向后倒掠而出,直至后掠至门口,他才止步站定,周身气机鼓荡,衣抉飘飘,盯着坐在椅●app下载地址xbzs●子一动不动的大和尚,他表情戏谑,调侃道:“大佛寺的待客之道,秦某真是闻所未闻,居然强行以秘法念力,让普罗大众信奉佛道,法师这个圣僧之名名不副实啊。”
落土大和尚两手按在椅把,将自己从椅子抽身出来,面对年轻人绵里藏针的讥讽言语,他只是笑呵呵看着对方,说道:“方外之人,对于那些虚名,真也好,假也好,都不甚放在心。”
秦恒望着浑身溢光流彩逐渐转化为佛陀金身的大和尚,不为所动,站立原地,淡淡问道:“大师为何如此对我?你我今日第一次见面,何以对秦某有如此深的敌意?”
落土和尚走向先前他在地写写画画的那处所在,捡起地的一张宣纸,正对年轻人展开。
面所书:镇魔救苍生。
不等秦恒开口询问,大和尚已经自顾自解释道:“贫僧观未来,施主将来必成荼毒天下的大魔头,刀兵再起的罪魁祸首,是为不祥。既如此,贫僧以雷霆镇魔念力手段,迫使施主皈依我佛,这于贫僧来说无功德,如此专横行事,将来还有可能入十八层地狱。可于苍生来说,这是阻去大灾祸,成就大福运的百利之事。于施主来说,这是断其杀业,遁入空门,有望成就佛尊之位的大机缘。既然于人于苍生有利,只是辛苦贫僧一人,那贫僧做这个恶人又何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