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到底是要靠人工,机器人就是靠不住,大白都不行。”江子给自己套厚重的舱外服,扣面罩,像是个即将出任务的消防员,“到头来还是要我亲自出马。”
“如果什么事都能由机器人解决,那还要我们干什么?”楼齐在身后帮他做检查,拍了拍生命维持系统,竖起大拇指,“没问题,ok!”
卡西尼站专用舱外活动系统,通体深红色,标准质量四十千克,这是一套相当特化的舱外服,与适应火星工作的明光铠系列差异巨大,泰坦最要命的不是气压而是低温,所以它针对超低温进行了专门优化,在零下一百八十摄氏度的环境中能持续工作二十四个小时,按照惯例,它的外号被称作铁浮屠。
江子一巴掌拍在气闸室的按钮,然后扭过头来,“楼齐你去把魔爪叫回来,下面的工作由我接手了。”
他站在舱门前活动手脚,四肢的电机发出细微的嗡嗡声,铁浮屠之所以被称作铁浮屠,是因为它的核心是一具猴版的作战机械外骨骼,在环境恶劣的土卫六,人力无法抵抗骤变的天气,在这种情况下能倚仗的只有强大的机械,这玩意的正式名称虽然叫做“土卫六地表工作辅助系统”,但全功率运行时也能一拳捅穿砖墙,而它的同门兄弟们则广泛运用于陆军部队,带着百公斤的负重冲锋陷阵,后者才是真正的铁浮屠。
气闸室内气压下降至一个标压,大白打开舱门。
“祝您好运,站长先生。”
楼齐去拿魔爪机器人的操作箱,转身看了江子一眼,忽然觉得江子的背影莫名有些壮烈。
奇怪,自己怎么会有这种想法?
他又不是回不来了。
楼齐摇摇头,把自己脑子里这种奇怪的想法甩掉。
江子之所以是站长,他是这里经验最丰富同时也是最优秀的驻站队员,全世界也难找到第二个比江子还熟悉卡西尼站的人,修个能源舱而已,小菜一碟。
“大白,魔爪情况怎么样了?”
“楼齐先生,魔爪机器人状态良好,正在返回仓库。”
舱门打开的一瞬间,江子就有点后悔了,后悔没把楼齐一起叫,楼齐倒是说过要一起来帮忙,但被江子拒绝了。
室外的情况比他预计的更糟糕,火山喷发产生的白色烟雾久久不散,遮天蔽日,铁浮屠带着射灯能见度也不足三米,梁敬说这是凝固结晶的烃类化合物,不存在什么妖魔鬼怪,但真当江子走进了这片烟雾,才意识到真正令人恐惧的不是妖魔鬼怪,而是左右不着边际的虚无和孤独感。
他想起了经典的《迷雾》,以及更经典的《寂静岭》。
香格里拉平原这鬼地方常年刮大风,但偏偏这个时候大气纹丝不动,黏稠的液态甲烷落在铁浮屠的面罩,江子沿着安全绳行走,能源舱在什么地方他闭着眼睛都能找到。
在卡西尼站内移动未必要乘车,但仍然需要安全绳,每个人都需要把自己扣在安全绳,这些绳子就像是登山时使用的安全索,只不过前者是架在地面的,支架则用钎子深深地打进冻土层内,再大的风都刮不动,不同颜色的安全绳代表前往不同的方向,黄色代表前往能源舱,红色代表前往通信塔。
“大白,太安静了,给我来点音乐。”
“ok。”
大白开始播放春节序曲。
音乐的影响是巨大的,在这首曲子下世间一切险恶无所遁形,即使是午夜凶铃里的女鬼也是从井里爬出来给全国人民拜年的,要不她怎么对得起这喜庆的锣鼓铜钹声。听着听着江子就觉得眼前的白色迷雾中应该藏着舞台,舞台站着四个主持人,待会儿白雾一散他们就要拿起话筒说在这辞旧迎新的时刻祝全国人民新春快乐了。
能源舱就在几十米之外,它与主站保持一定距离是为了防止超导磁铁的强磁场对电子系统造成干扰。
从外观看,能源舱是个简洁的立方体,长宽都不超过六米,它是世界最先进的轻聚变反应堆之一,使用氘氚作为聚变燃料,结构高度集成化模块化,核心技术由中科院合肥物质所率先突破,而制造工程则由中国航天科工集团负责承担。
一个周期能源舱可以持续工作二十年时间,也就是说卡西尼站一直到废弃它都是不会退役的,但这不代表它不需要维护,由于聚变会产生大量高能中子,所以每隔三年要更换一次吸收材料。
“站长,魔爪回来了。”耳机中传出楼齐的声音。
接着江子就听到了机器人的脚步声,魔爪像蜘蛛似地爬了过来,它从江子的脚边经过,还伸直机械臂与江子击掌。
魔爪机器人越过江子,慢慢消失在了雾气中。
江子想起传说中黄泉路就是这副模样,茫茫的大雾,看不清身前,也看不清身后,但你只能往前走,不能留恋人世而回头,一回头就会被拉进地狱中永世不得超生。
好在江子很快就看到了能源舱,安全绳把他正确带到了目的地,没有把他带进地狱里。
“大白,故障源?”
“电缆接口脱落。”大白回答,同时在江子的面罩投影,把故障源标了出来,“站长先生,您只需要把电缆重新接好,然后重启控制电路,就能恢复卡西尼站的供电。”
铁浮屠的双脚把长钉打进冻土层内,以此来固定江子的身体,他打开工具箱,接着魔爪的维修进度继续工作,他看到了脱落的电缆,不是传输电力的粗电缆,而是控制电路中的电线,一颗螺丝钉老化严重,在震动中断裂,造成了控制电路故障。
这是个小问题,只需要换颗螺丝就能解决。
“楼齐,你去跟大厨说,今天晚要是没酒喝,这电可就修不好了。”
江子哼哼,用螺丝刀敲了敲能源舱的外壳,现在能源舱的命脉就抓在他的手中,挟电力以令大厨。
抱着机器人遥控器的楼齐一愣。
“那我去跟他说。”
江子把断裂的螺丝清理出来,然后从工具箱内找到备用零件,对比着试了试规格,耳机里沉默了几分钟,楼齐回来了。
“怎么说?”
“大厨说他没酒。”
江子把新螺丝换,“扯淡吧这人,敢做不敢当?你问他厨房储藏柜里的那瓶北京二锅头是不是他的?居然还不承认,死鸭子嘴硬。”
耳机里又沉默了半分钟。
“大厨说那酒瓶子确实是他的。”
“这不就得了。”江子很得意,人赃俱获。
“不过里面装的是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