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别的人群还是围满了小平房,一起共事多年的工友很多人都依依不舍的送别念国夫妻。在他们的眼里,念国是一个很热心的人,几乎家属院这几年每一家念国都或多或少的给帮过忙,不是修个门窗,就是做个小家具之类的。到了分别的时候大家既有不舍,也有不惑,但是念国没有多说什么,只是感谢大家的关心。
人生没有不散的宴席,这种情景特别是在那个年代实属常见,有时候离别都到了家常便饭的地步。人来人往的工地不会因为念国的一个人的来去而有更多的变化,但是生活中大家感觉得到,少了一个热心的人。
带着祝福念国一家人在同事的帮衬下,将简单的家具物品装了车,其他的也没什么多的东西。那时候没有汽车能征用,只好找朋友联系好当地的马车,由于车程很长,沿路又联系了两家作为中转才能到新的家。
念国骑着自行车跟在后面,美娟抱着孩子坐在后面的空地方,晃晃悠悠的在路上行驶着。美娟时常给念国递上水壶,虽然是跟着,但是长途跋涉还是很艰辛的。
转了三次马车,从早上到傍晚时分才将这些东西拉倒了新家。隔壁的邻里见来了新住户,很是热心的上前帮着一起帮着搬东西。虽然东西不多,但是那个柜子倒是蛮沉的,几个人合力给搬到了家里,念国拿出一合卷烟给来帮忙的新邻居分发,表示谢意。认识了自己的邻居,是厂里钣金工老李,老李很随和的接过卷烟,大家相互认识和聊了几句,之后就散去了。
新家基本不需要太多的整理,下半截的墙还刷了淡绿色的防腐漆,就是上半截倒是再粉刷一下就好了,两夫妻将女儿先放在小摇床上,然后合力将家具都摆放到位置上。家里来之前就清扫过,所以很干净,只是需要摆放好了家具,再清洁一下就好了。
全都收拾好就到了傍晚,美娟给念国到了一缸子水,两人依着门框看着屋外的日落,虽然都出了一些汗水,但是两人心情都感觉到很畅快。新的环境不错,但是还是觉得颇感陌生,特别是这里周围很是荒凉,周围的围墙之外就是戈壁滩,没有在水库那种景色可以再欣赏了。
两人收拾着房屋,也收拾着心情,开始了这里的第一个夜晚的生活。这里水电都有,可以说已经很不错了,美娟晚上烧了热水给孩子擦洗完后,哄着女儿睡觉,大丫一直都蛮乖巧的,没多久就进入了梦想。
夫妻两人坐在桌子前,一起泡着脚,虽然有电灯,但是还是习惯性的点了一个蜡烛。怕灯光太亮影响到孩子,美娟轻声的对念国说“阿哥,这里离开我单位还算近,这样我每天都能回家了。”
念国看着烛光下的妻子,也很宽慰的说道“是呀,一部车就可以到,我明天去联系厂里的幼托所,看看之后的大丫以后大点了怎么能进去。”
两人聊了关于孩子的事情,之后由于累了一天,就赶紧上床休息了。躺在这个新家里,虽然很累,但是都没有马上睡去。听着彼此的呼吸,默默的都没有说什么,都不想打搅对方的睡意,足足过了好久,念国的鼾声想起,美娟才慢慢的闭上眼睛睡去。
新的生活的开始总是意味着要融入新的环境,念国来到了新的车间,工友们比之前的单位都年轻不少,慢慢的大家互相认识,也开始进入了工作状态。
美娟倒是习惯了这样的奔波,每天带着孩子往返也就慢慢习惯了。只是大丫很不乐意,每天在育婴室给她喂奶的时候,大丫总是抱着美娟不肯撒手。大丫虽是个乖巧的孩子,也架不住其他的孩子的吵闹影响自己的情绪,慢慢的养成了一个毛病,就是盯着灯光发呆,这也就是日后变成近视眼的一个主要原因。
然而那个时代就是这样,厂里大多数的人都是外来的到这里,孩子也都没有人带,能加办一个育婴所已经也都是哪个时代,能做的最完善的福利了。
美娟的单位由于生产的需要,开设了新的基地,需要老练的技术人手去手把手的培训,组织决定让她们各排抽调人员不定期的去培训新基地的人。
秋风飒爽的秋日,一早单位就准备发车了,今天由于厂里唯一的巴士去检修,所以大家只能坐卡车前往新的基地。
彩凤和常姐两个人走的时候还和美娟招呼着,让她放心,中午大丫她们会去照看。正说着小林走了过来,美娟伸手拉着小林手把她拽上来,上来后小林靠着美娟身边坐下,然后嘟囔到“美娟姐,你说那小富婆脆弱不?昨天晚上在院子里聊天,是有点晚,结果着凉发烧了,还又吐又泄的,今天请假了。”
美娟看着心怀不满的小林笑着说“是吗?这是吃坏什么东西,得肠胃炎了吧?”
小林仔细的想了想,突然恍然大悟的说道“哦,估计昨天吃了那个冷的鸡腿吃的?”
“那肯定是,油腻不说,估计不是很新鲜,吃了肠胃不舒服才会又吐又拉的,还发烧呀。还来得及你去和李厂长说一下,不行要去挂盐水,这个可不行!”美娟着急的提醒到。
小林赶紧爬下车和李厂招呼了一下,很快就重新返回来上了车,笑着对美娟说“你说说她,昨天医生问她,她还一问三不知的。李厂还奇怪了,昨天怎么就突然这样了,辛亏你提醒的及时,说一会带她好好再去看看。哎,美娟姐我们俩还是离不开你呀!你在的时候,有什么事情都是你提醒着,现在这家伙还要成天我给她操心,你说哪天我不在她这个大大咧咧的性子怎么办呀!”说着亲昵的抱着美娟的胳膊,露出一个调皮的微笑。
新基地不算太远也就四十来公里路,一般早上去,下班前就赶回来。大家都登车后,美娟和几个干部以及小林都坐在车尾的位置,大家相互聊着天,一路倒也不算漫长。
新基地的同志们到还是蛮好相处的,也都是后来一批批的知青,偶尔也碰到一些老乡,还能带一些家乡新的变化和自己分享一下,中下午时分,基本的培训都结束了,一行人又踏上了归途。
车辆在颠簸不平的路面上行驶着,一群人也随车摇摆着,美娟和几个人依旧坐在最后聊着天。司机比往常的车速稍微快一点,似乎也想着早点回去。经过前面的村庄的时候,突然一量拉满草料的骡车冲上了马路,司机眼看刹不住了,一边刹车一边赶忙打方向避让这突然冲出马车,这个速度和距离如果不避让的话,整个车辆即使是急刹车也会撞到前面的骡车。司机看了一眼一旁的野地,感觉避让到野地应该可以能避让过去,不至于撞上这骡车,下意识的就把方向往左侧的野地带了带。
车辆瞬间的转向,带来了巨大的惯性力,车厢里很多人也下意识的去抓身边的人和能抓的地方。但是还没等大家惊呼声响起,车子一下子跑偏到土路的下坡位置,由于路基上下有落差,又是带着一定速度和刹车的扭力,整个车子车头刚转出路基时车辆突然就倾斜侧翻出去,惊呼声这时才响起。由于车速和侧翻的惯性,车里好多人都甩了出去,美娟和大家一样根本都没有时间来反应,人就像是出膛的炮弹给甩了出去,只觉得自己背狠狠的撞击在地面上,然后翻滚了好多下,期间又感觉有人砸在自己的腿上,然后又被弹开。
嗓子眼里突然有一股腥甜的味道出来,然后呼吸都停止了一瞬间,接下来就什么都不知道了。土路旁的野地里一片哀嚎,几乎没有几个是不带伤的,能够清醒的人也就七八个。大多数的人都趴在野地里,也幸好这片野地还算是有不少植被,不是隔壁的乱石荒滩,才没有发生更惨烈的事故。
就算是这样,野地上的女同志看起来基本一半都丧失了行动力,呼救声,哭喊声响成一片。邻近的村庄里的人们纷纷都涌出来,帮着来救助。而那个始作俑者也被吓坏了,傻傻的拉着骡子傻愣在哪里。
事故发生的地方离开新基地不远,很快一大批的救助同志也到达了现场,看着野地里的景象,人们都吓坏了。赶来的新基地的医务所的医生,赶紧挨个查看伤势,从事发到救助的人到,过去了快一个半小时了。除了一位同志被压在车身下已经没有了呼吸,其他的人大部分都是晕倒或者暂时失去了行动能力。
医生整个查看了一番,发现有三个人伤势比较严重,其中一位就是美娟,美娟的体外倒是没有什么太严重的外伤,但是整个人是昏迷不醒的,而且口鼻处有内伤出血。另外的两个一个是腿骨和手骨都摔断了,手都摔变形了,而最后一位不但是外伤严重,而且好像伤到头部昏迷不醒。医生做了一切能做的处理,美娟和另一位同仁还是昏迷。这个时候又不敢做太剧烈的挪动,怕造成二次伤害,只能拉着平板车慢慢的向前走,这样可以缩短救治的时间。
足足又过了一个小时多,救护车才到,把最危急的几个人现行送往了市区医院,其他的相对手上轻的人,也都陆续拉往市区的军区医院。
马连长和厂里的领导,团里的政委第一时间赶到了医院,整个军区医院门口都是个人。领导们逐一的了解了情况,除了一位同志已经在事故中遇难,三位重伤中两位还在昏迷,其他的同志都是或多或少的皮外伤,部分留院观察,可能有脑震荡之类的内伤。
马连长很着急,询问着大夫情况,大夫做了紧急的处理后回复到“最严重的三位同志,一位同志的手和腿都断了,可能腿还要截肢;一位现在还在抢救,脑部颅内出血;还有一位同志已经苏醒了,颈椎错位可能导致上半身瘫痪,这个还要看具体的后续治疗。”
然后将三位的病例和名字告诉了马连长和一旁的政委,马连长看到名字的时候心里直跳,因为第一个就是美娟,就是那个可能上半身瘫痪的人。
然而老班长的脸更难看,她是后来新任的连长,这次她们连一个遇难,二两个重伤。大家都被这场意外的事故给震惊,一众现管的领导都是女性,这样的场面下已经克制不住自己的悲伤。几个人都哭了出来,虽然都很克制,但是都无法接受这个事实。
早上还有说有笑多年的战友们,晚上回来时有的已经天人永隔,有些人至今还没脱离危险,病房里的其他的战友也是哀嚎遍野。这让这群一起渡过那么久岁月的战友们,姐妹们心中一个个都悲痛万分。
美娟有感觉的时候,已经是在病床上了,整个人还浑浑噩噩的,眼睛想睁开却没有力气,只有依稀的听着旁边有人说话,整个身体像是被人夺走了控制权,瘫软的躺在床上。过了不知道多久,耳边一直有人喊着自己的名字。
感觉像是在梦里,自己一个人在漫步,无边无际的走着,随有着淡淡的光亮,但是前路却是模糊不清的。这种游离在梦和现实的之间的状态让美娟感觉很无助,也感觉的到很孤单,想从这种状态中摆脱出来,但是全身都无法动弹。
直到一个带着抽泣的声音的呼喊“美娟姐,你醒醒呀!”这才觉得似乎真的是有人叫自己。
这声呼唤来自于彩凤,彩凤得知后第一时间和连部的人一起赶来。但是之前领导们都在处理,自己也见不到美娟,心里急的眼泪直流,直到马连长安排自己和常姐来照看美娟,才看见躺在病床上还在昏迷的美娟。
见到美娟的时候,美娟的脸上,身上都带着轻微的外伤,脸部颧骨处还高高隆起,有着青紫色的撞击的淤青。整个人看起来十分不好,脸色苍白,头发凌乱着散着。第一眼望着美娟,彩凤和常姐都捂着嘴忍不住的直掉眼泪。
今天对于这五朵金花来说,是厄运来临的一天,因为那个遇难的人不是别人,是小林,重伤瘫痪昏迷不醒的人是美娟。彩凤和常姐得到马连长的吩咐赶紧上来先留人照顾美娟,而小贾在人群中寻找着小林的身影。
“马姐,小林呢?小林住哪个病房,人怎么样了?”小贾着急的问道。
马连长被小贾一问,顿时忍不住一把小贾抱入怀里抽泣的边哭边说“小林她死了!”
顿时小贾像是个被抽干灵魂的人一样,本来还想抱着马连长,听这么一说,连哭声都没有,双手双脚一软就晕倒在马连长的怀里了。
马连长没有想到小贾突然的晕厥,赶紧大哭着叫医生,医生赶忙又拉着送旁边的房间救治。这个倒不是小贾突然,昨天一宿的肠炎本来就有点虚脱,结果又听闻最好的姐妹离世的噩耗,人突然就休克晕厥了。
鲜活的生命在厄运来临时,显得那么渺小,一场灾难一人离开,一人重伤。这对于这些一起将美好青春奉献给边疆的女兵来说,显得过于的沉重。
那一幅幅欢闹的场景,一次次体贴的问候,一段段难忘的时光涌现在各自的脑海里。经历过那么多艰难的岁月都挺过来了,刚刚开始好转,却在意外来临时都给摧毁了。
彩凤用颤抖的手轻轻的抚摸着美娟的手,豆大的眼泪滴落下来,每一颗都是岁月珍藏的友谊。
美娟被眼泪的温度给刺激,幽幽的跳动了一下眼皮,常姐在旁边眼睛尖,马上对外面的护士喊道“护士,大夫,快来,病人眼睛跳动了。”
彩凤赶紧抬起头望着美娟,确实发现美娟的眼皮跳动了几下,有着复苏的迹象。外面的护士跑进来,看着美娟的样子,也赶紧叫医生来。医生来查看后,对陪伴的彩凤和常姐说“病人已经有苏醒了,但是现在身体和大脑还处于保护状态,你们可以小声的和她说说话,应该不久就会转醒过来。”
听到这里两人相视看了一眼,都能看到对方眼中的那一丝的欣慰。常姐开口说道“彩凤,我们是不是要通知美娟的爱人呀,她那么晚不回去,念国一定会等急的。”
常姐到底是年长,考虑的十分的周到,彩凤想了想确实应该通知,那么大的事情。转身和常姐关照了一下,出去找了马连长,马连长同意彩凤和常姐的想法,让彩凤赶紧去找念国。
新家彩凤去过一次,靠着记忆彩凤坐着单位里安排的小车赶紧前往美娟的家里。
念国下班后还给大丫准备了点用馒头和菜泡的糊糊,就打算一会去厂门口的汽车站接妻子和孩子。但是左等右等都不见人,心里开始着急起来,按照平常的时间,就是再晚也应该回来了。
念国心里有着一股不祥的预感,而且这种预感随着时间的一点一点的过去,不断在心里滋生和蔓延着。
念国坐在车站旁边的小树林里,焦急的张望着车站。足足等了快小两个小时,念国的心越来越不安了,这时候看到一班车到站,车上下来一个熟悉身影。
彩凤没有发现树林里的念国,下车的时候着急的不行,差点还摔一跤。念国看到彩凤的时候心里的不安顿时翻涌着,因为他看见彩凤的脸上那股悲伤和着急的情绪再浮现着。
念国冲出了树林,大声对彩凤喊着“彩凤,我在这里。”
彩凤这才发现念国,赶紧跑到念国身边,“阿哥,赶紧跟我走,我姐受伤了!现在人在医院里!”
念国听到彩凤这样说,虽然刚才已经给自己做了心理建设,但是当真的消息来临时,人还是受不了。
双手抓住彩凤的胳膊,眼睛瞬间都红了,念国这才开口有点结巴的说道“彩凤,美娟出什么事情了?”
彩凤没顾着手臂传来的疼痛和念国说“我姐今天早上去新基地去培训!结果回来的时候车发生车祸,现在躺在医院里呢。人还在昏迷中,所以我赶紧来来叫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