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了。
热烈的一切都停了下来。
新发的牧草不再迎风摇摆,悄悄蛰伏下来,融入黑幕之中。
野兔缩回了洞穴,蜷缩在干草堆砌的窝上,鼻子一动一动。
赤狐还在悄悄搜寻食物,大耳朵四处转动捕捉危险。
寂静弥漫在突施骑大营。
守卫营门的军士无精打采的靠在辕门上打盹,一旁的篝火噼里啪啦的炸响。
营内空荡荡的无人巡营,原本安排值夜的军士皆悄悄缩进营帐中,围着将熄的火堆,讨论着心事。
在某一座营帐之内,七个突施骑的汉子围坐在一起,眼巴巴的望着架在火炭上的半只野兔子。
过了一会儿,其中一人用刀子挑了挑兔子肉,又割下一块来放进嘴里。
“嗯,熟了”
兔子肉被拿起来,一人咬一口向下传递,不到一会儿便进了正这些汉子的肚皮。
可对于这几个饥肠辘辘的汉子来说,这半只兔子根本就不够吃,只能勉强垫肚子。
刚过了一会儿,有人的肚子已经开始叫了。
一个斜眼汉子将抓在手中的兔子骨头扔在地上,狠狠叫骂道:“又饿了!他娘的!再这么下去要饿死人了!”
另外一名高颧骨汉子应和道:“周围的兔子都被打光了,我听说有些饿极了的人去挖老鼠吃!还有杀狼的!”
斜眼汉子反问道:“那狼能吃吗?”
高颧骨汉子点头:“饿极了,管他什么,只要是肉就能往嘴里塞!”
斜眼汉子肚子咕咕叫起来,他无奈又捡起扔在地上的兔子骨头,仔细的嘬着:“都怪该死的处木昆律部与胡陆屋阙部!要不是他们偷袭,我们也不会这般狼狈!”
高颧骨汉子闻言直摇头:“他们臣服于东突厥,东突厥人来打汉人的!我们落到现在这个地步,都是受了汉人的牵连!”
斜眼汉子一愣:“汉人?”
“嗯!汉人!那个叫何果夫的汉人!要不是大啜将海耶嫁给他,我们就与安西都护府扯不上关系,我们跟汉人扯不上关系,也就不会受到处木昆律部与胡陆屋阙部的夹击!要是我们不被夹击,现在正在大清池边抱着女人吃着羊肉呢!都怪汉人!”
斜眼汉子皱起眉头:“不对吧!那个何果夫不是汉人的战神吗?我听说他是天上的雄鹰,受长生天庇佑呢!他今天不是到我们部里来了吗?说要带我们打败处木昆律与胡陆屋阙两部,抢回我们的女人和牛羊!”
“胡扯!”,高颧骨汉子当即反驳道:“那个何果夫根本就不是来救我们的!他一兵一卒都没带!只身一人前来的!而且还让少啜挑了一队人往北边去了,不知道去干什么!我猜啊!是要投降!”
“啊?!投降!!”,围坐的众人闻言皆是一惊。
高颧骨汉子点头:“就是投降!汉人顶不住东突厥的攻势了,他们要卖了我们求和!到时候我们就要去处木昆律部或者胡陆屋阙部做奴隶!我们的妻子就成了人家的女人!我们的牛羊就要进人家的肚子了!!”
“这,这······”,众人听了高颧骨汉子的话,登时惊慌起来。
谣言是最可怕的,尤其是在自信心尽失,内心充满恐惧的时候。谣言就像是一盏明亮的灯光,吸引着人们向它走去。
但实际上,这盏灯爆发着炽热的温度,人稍微一靠近,就会被瞬间蒸发。
可即便如此,身处黑暗中的人看见发光的谣言,依旧不顾一切的靠过去······
斜眼汉子六神无主,眼珠子乱转:“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
高颧骨汉子眯起眼睛:“依我看我们不能坐以待毙!”
“嗯?你什么意思?”
高颧骨汉子回答道:“我听说吐蕃大论论钦陵非常恨何果夫,我们不如做了他,带他的人头去投了论钦陵,也能得些奖赏,总比给人当奴隶好啊!”
“你们觉得呢?!”,高颧骨的汉子环视众人,众人心中有动,但又有犹豫,故而露出一副难为情的样子。
高颧骨汉子又加了一把火:“都是男人,给个痛快话!我告诉你们,一定要抓紧时间,一旦何果夫把我们卖了!一切可都晚了!”
“这,这······”,众人还是有些犹豫。
正在此时,帐外突然传来一阵细碎的声响。
高颧骨汉子猛然转头向帐外喝道:“谁!”
帐外的声响瘫突然停下,未几又响起来。
高颧骨汉子回头来对着众人做了一个“嘘”的手势,而后起身走出帐外。
“谁?!滚出来!”,高颧骨汉子大喝道。
可帐外静得出奇,刚才的声响已经消失不见了。
高颧骨汉子又喊了几声,见再没有响动便转身要往帐内走。
就在高颧骨汉子刚转身的一瞬间,两只手突然自他的身后伸出来,一只手勒住他的脖子,一只手捂住他的嘴巴。
高颧骨汉子闷哼了一声,便被拖进了黑暗之中······
另外一边,狼丘北二十里处,处木昆律—胡陆屋阙联合大营,中军大帐。
帐内烛火摇曳,火红的炭火上架着一大只羊,两个突厥汉子端着马奶酒两对而坐。
其中一人方形脸,左脸上的长着一颗大痣,右眼比左眼大一些。此人便是处木昆律部大啜呼律卑。
另外一人尖脸,稀疏的眉毛下压着一双丧眼,背部不寻常的鼓起,将他整个人压弯了腰。此人便是胡陆屋阙部大啜沁图勒。
沁图勒接过仆役割下的碎肉塞进嘴里,大嚼之后灌了一口马奶酒,又抬手擦了擦嘴巴:“现在乌质勒那个老东西已经丧失了斗志,部众就像是待在的羔羊一般,不如我们直接冲上去,将他们全部杀死!而后再分了乌质勒剩下的牛羊和女人,你觉得怎么样?”
呼律卑闻言直摇头:“叶护只是让我们挡住所有试图北上的人,可没有让我们主动进攻。乌质勒那个老不死的诡计多端,说不定又设了什么套等着我们呢!”
沁图勒半开玩笑言道:“呼律卑,你是不是被这个老头子吓破胆子了?啊?晚上还睡得动女人吗?哈哈哈!”
呼律卑是个火爆的汉子,顿时被沁图勒的话激的火冒三丈。
他将酒碗摔在地上,“蹭”得一下站起来冲着沁图勒喊道:“你这个混蛋!你说什么?!你才是睡不动女人了!你以为你的那些儿子都是你亲生的吗?!”
沁图勒自以为只是跟呼律卑开玩笑,没想到呼律卑居然敢出言骂自己,于是也摔了酒碗站起来:“你个直娘贼!你说什么呢?!”
呼律卑扬起下巴:“怎么?要打一架?!”
“来啊!你个混账,打啊!”
“他娘的!来啊!”
呼律卑与沁图勒原本谁都看不上谁,若不是为了利益,恐怕死也不会坐在一起吃烤羊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