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芽断指,这就完全打乱了陈煜等人一早布好的局。
按照事先的计划,只要有了这份按下手印的状纸,无论春芽认与不认,谢济的罪名都能够成立。
但现在春芽强行断去一指,事态就不如预想中那么顺利。
围观的百姓不是傻子,如果将春芽断指一事说开,再者这贱坯子抵死不认,任谁都不会相信主仆如此情深,会对薄公堂。
所以师爷张诚之前才没有将春芽断指一事与众多百姓讲明,其中利害,他拎得很清楚。
只不过既然如今已经乱了套,那就只能用乱了套的方法继续将这件案子处理下去。
“大胆春芽,你这是将本官的县堂当做了摆设吗?既然你无冤情,为何昨日击鼓喊冤?”
“我没有...”
“胡说,这状纸上的内容均是由你口述,如今却又抵死不认,前言不搭后语,分明就是蔑视公堂,既然方才你也口口声声说谢公子与此事无关,那本官就要治你诬告之罪!”
以仆告主,本就为大忌。
主仆情深,我倒要看看你二人这份情义能有多深。
“诬告主人在前,蔑视公堂在后,更何况你诬告之人是鹿鸣书院的先生,企图污了谢公子清白,甚至还差点还得本官错判好人,真是罪大恶极。”
“按我大启律法,本官现在判你受廷杖一百,服是不服?”
一百廷杖,这便是要将春芽活活打死!
陈煜此种判法,确实是依照大启律法,大启最忌诬告,其次以仆告主,二者任取其一,都得挨这一百廷杖。
堂外众人,虽有议论,但是也觉得理所应当,不过现在看来,自家丫鬟如此德性,想来那位书院的谢先生也不是什么人品端正的好东西。
物以类聚,人以群分。
“公子,以后清明时节,每年记得去春芽坟头放上两三朵杏花,公子可不许带酒哦,一股酒味太难闻。”
自和永四年起,每年春日,百花盛开,便会有一个提着装有各色鲜花竹篮的小姑娘,走街串巷,逢人便会求人买上二三朵。
那个时候,每卖出一篮子花就总能换到足足两碗稻米,如今却不行了,今年初春时节,小姑娘的一竹篮鲜花只能换到一碗稻米。
一碗与两碗,差别不大,都能够下锅,再添上一些野菜,就够青石巷主仆二人吃上一整天。
如今换取的稻米越来越少,锅中的野菜自然也就越来越多,但是那位读书读傻了的公子全然不知道此事。
因为他从未吃过野菜。
没关系的,春芽觉得野菜味美,有时候运气好,花儿卖得多,保不准还可以往公子碗底悄悄添几片肉。
可是那个时候公子从不吃肉,还拿出一本古籍翻阅给春芽。
古籍上面写着:“肉食者鄙。”
春芽自然不懂这句话是什么意思,那个时候公子就会笑呵呵的对小姑娘耐心解释:“意思就是吃肉的人很卑鄙,读书人吃肉更是如此。”
所以公子总是将碗底的几片肉翻出来,夹到春芽碗中,还不忘取笑春芽:“粗鄙之人。”
直到许久之后在卖花途中遇到那位学问极高的宋老夫子,春芽便鼓起勇气,问了老夫子一个问题。
那一天,小姑娘才知道,公子也会骗人。
在那之后,春芽就很少买肉,而是将余钱存下,留着买米。
昔年云阳城大街小巷,总会有一个小姑娘,哼着不知是哪个地方的奇怪小曲,提着自己最爱的小竹篮。
公子如今是鹿鸣书院先生,以后即便自己不去卖花,同样也能衣食无忧,小姑娘想到此处,便十分高兴。
春草明年绿,春芽不卖花咯!
小姑娘似乎又想起一事,怕时间来不及,赶紧踮起脚尖,附在谢济耳边,小姑娘望了望周围,怕被别人听去,声音十分小。
“公子,上次你交给我的那些银钱,都存放在梧桐树下,回去之后,公子只需要对着那个鸟儿窝下面挖就可以了,还有,公子记得到时候将青石巷那间房子里的竹篮替我保管好,时间久了,我怕会坏掉的。”
说完之后,春芽似乎再无牵挂,一百廷杖而已,若不是公子,这条命当初早就交给了那一场大雪。
多活了这么多年,赚了。
“大人所判,公正严明,春芽心服口服。”
饶是陈煜也觉得不可思议,县堂众人更是觉得匪夷所思。
眼前这个小姑娘是不知道这一百廷杖究竟有多厉害吗?
多少山林打家劫舍的壮汉,挨过八十廷杖,就已经断气了,这个年纪轻轻的小丫头挨一百廷杖,便是真正的粉身碎骨。
伏首,受刑。
又一声惊堂木之后,紧接着就是一张堂令扔下。
廷杖一百!
“住手。”
谢济大喝一声,差役杀威棒悬在半空。
“陈大人,此事确如春芽诉状所言,只不过被我发现之后,我又威胁过她,这才使得她今日在公堂之上,不敢实话实说。”
陈煜大手一挥,一众差役撤去杀威棒。
围观百姓听闻谢济此言,不做多想,便已经断定谢济此人果真是一个衣冠禽兽。
“还以为冤枉他了,还好陈大人英明,否则就让谢济这等卑鄙小人逃过去了。”
“哎,知人知面不知心,林子大了,什么人都有。”
“也算谢济有点良心,还知道救下这个无辜的小姑娘。”
无凭无据,陈煜就能让谢济就范,云阳城的天老爷,果真不一般。
谢济将春芽扶起,将她衣裙上的灰尘抖去:“傻丫头,你这样死了,你以为公子就能够清清白白?他们呀,就是要让公子我身败名裂。”
看着小姑娘忧心忡忡的模样,谢济大笑说道:“放心,眼前这一局,你家公子还没有输得那么彻底,你也不用就这样白白死去。”
“没有春芽你平日叽叽喳喳像个小麻雀一样闹个不停,公子我活着岂不是很无趣?”
已近午时,状元酒楼今日却连一个鬼影都没有,往日这个时候,酒楼食客已经满座。
“娘,听说今日衙门升堂,街坊们都看热闹去了,反正酒楼没有生意可做,要不让我也去瞅瞅呗。”
黄四娘只是看了黄枝一眼,她便不再奢望能够去县衙看这场热闹。
黄枝今日无事可做,闲得无聊,将那个温酒用的小炉,添满木炭之后,就只能坐在一旁,扳着手指数着数。
谢公子这三年下来,可没有少夸过我,哎,不知怎么回事,最近这段时日,谢公子来酒楼的次数少了,夸我的次数可就更少了。
以前骗我家酒喝的时候,可不是这个样子咧。
哼!
黄枝越想越气,反正店中无人,要这一炉儿火还做什么?
于是,黄枝将火炉下面那个通风处的盖子给拧得死死的。
今天来店里的人,任谁想喝温酒,都是两个字,做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