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封、银元、钥匙。
三样东西摆在面前桌上。
二十枚银色的硬币分开堆成两摞,光线并不明亮,但严罗依然能清晰看清这些硬币表面的花纹。一摞表面是只口衔毒蛇,站在仙人掌上的老鹰,另一摞则是个大胖光头,明显不属于一个币种。
严罗端坐没有去触碰这些东西,而是侧头看着陈英士流露出询问的眼神。
陈英士收敛笑意,变得严肃说道:“廑午在电报里说,当年在黄花岗你对他有难以为报之大恩,同时说明你是他所见过战斗素质最勇猛高强之人,让我务必善待重用你。”
“这二十块银元,十块墨西哥鹰洋,基本淞江所有的商号、钱庄、洋行、银行都通用,还有十块是袁氏新发行的银元,除了汇丰拒收外同样通用,是我代廑午给你的这段时间生活用度。”
“这把钥匙,是给你准备的住处钥匙,你要是信得过,待会我安排人带你去。”
“至于这信封……”
陈英士停顿了一下,将烟灰抖掉,看着严罗继续说道:“阿严你也知道,要重用你的话不是简单说说,真的大事所牵连者众多,我权力大也不可能一言而决。”
“这里面的内容你回去之后看了就知道,我只能说你得先过了这关,才能取得其他共事同志的信任。”
话说得很明白。
严罗笑道:“投名状嘛,我懂。”
“也不算投名状。”陈英士掐灭烟头,呵呵笑着道:“这个事情是在淞江最大黑市委托所有挂牌的,赏金一百二十鹰洋,你要是做成,也算发一笔小财。”
这个年代,1913年北平猪肉的价格按老秤是每一百斤11圆7角,24年,写两颗枣树的大先生花百元便能在北平阜成门内西三胡同买一整套四合院。
一百二十银元,对普通人来说确实不少。
不过离主线任务一的三百银元还有段距离。
“那就先谢过陈先生赞助的这一百二十鹰洋了。”
严罗默算了一下,平静地道谢,听语气似乎这笔赏金已经是囊中之物。
刚刚啜了一口香烟的陈英士,有那么一刹那的错愕,然后是真的笑出声来。
“哈哈哈,阿严你,你……咳咳。”
陈英士呛到自己,一时咳嗽着不知该如何形容严罗,最后平复下来赞道:“阿严你的口气果真像黄廑午说得那么厉害,那我就等着你的捷报了。”
他其实心底觉得严罗这几句话说得有些大。不过看严罗整个人沉静的状态,并不像轻浮不自知。另一方面,由于相信黄廑午的品格和判断,出于有多少本事便有资格说多大的话,因此倒不觉得严罗是自大狂,只是玩笑着一带而过。
严罗微笑着道:“陈先生放心,我很快的。”
“事后怎么联系?”
陈英士饶有兴致看了严罗两眼。
没有接续男人间的没品笑话,重新翻开公文包,拿出一张名片,指着名片上的地址对严罗说道:“事情做好之后你到这里交割就行,之后我们会收到消息。如果要找我……”
他从胸袋掏出钢笔,在名片上写了个地址,道:“三天后下午三点钟,这个地方会开一个新文化活动的沙龙,可以来这里找我。”
名片上印刷的地址是“吴淞路中央市场廿五号丽莎园艺”。
手写的地址则是“福州路东段十九号文和书店”。
第一个地方应该就是淞江黑市的一处据点或者代理点了。
严罗接着问道:“陈先生刚才所说我的住处地址在哪里?一会我自己过去就行。”
陈英士沉吟几秒,答应了道:“那也好。”又在名片上写下一个地址,“老城厢露香园路九号,北辰旅社,天五号房”。
严罗默默注视片刻,将名片上的这三个地址全部记住,“陈先生,借根火柴。”他说道。
陈英士疑惑,将火柴盒递给严罗,于是很快变得诧异。只见严罗次啦一下划燃火柴,直接将名片点燃,然后松手,看着名片落到地上,烧为了灰烬。
纸灰散落在地,发出纤维焦糊后的刺鼻气味,严罗伸脚将地面最后一星火苗碾灭,说道:“陈先生,革命不是请客吃饭,袁氏狠辣,还是多小心些。”
说着按压住火柴盒推还了回去。
这个时间点距离辛亥过去不足四年,许多进步团体的斗争经验相对欠缺,组织也不严密,因此造成了这个时间段相当多的精英人士死于各种刺杀行动。严罗对陈英士观感还行,因而当面做了这个动作,意思就是提醒一下陈英士,他这种活跃分子凡事要更加小心一点。至于陈英士听不听得进去,那就不归他管了。
听了严罗的话,陈英士诧异之色更浓,表示一定会多多注意。
之后两人又寒暄了几分钟。
陈英士提出天色不早,他接下来还有行程安排,两人便结束对话。
三人从接待室走出,七名黑衣大汉分出三人去前面,剩下的跟在后边,全程沉默无声,整套步骤下来颇有些拉风。
一行人出了院子,三辆福特T型汽车停在门口不远。
期间一个金发大胡子鬼佬出来和陈英士用英文交谈了几句,看起来是提篮桥当值的负责人。
这年月的汽车大部分还没有封闭的车厢,陈英士登上车子,与严罗互相道别。
就在车子发动,即将起步的时候,严罗突然问道:“陈先生,我想问问,你知不知道七国擂台的事情?”
发动机的轰响声顿了一顿。
回答他的却不是陈英士。
“入庙拜佛,得先进山门。”
只听那个一直像影子一样随在陈英士左右的长衫马褂汉子开口了,瓮着声说道:“想打七国擂……下次见面咱俩搭把手,能撑一炷香就算你一个位子。”
严罗听了微挑眉毛,笑道:“那就一言为定。”而后再次向陈英士拱手,“陈先生再会。”
三辆老爷车砰砰地开走。
严罗抬头望一眼铅灰的天空,向与三辆车相反的地方走去。
秋风吹着落叶打着旋儿从身侧飘过。
忽然之间他心头一动,感觉到身后某处有异样的目光窥视过来。他猛地回头。
然而空旷的路面上,什么都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