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猪刚鬣离开了山头,已经超越了圆滚滚一词所能形容的他越过了反斜坡,消失在唐纸的视野。
姬大妈也离开了山头,披着醉人的月光走到了唐纸的面前。
少年望着神情落寞中又带着一丝劫后余生庆幸的姬阿姨,心中大抵猜得到结果了,问道:“阿姨,朱八叔走了?”
“走了。”姬大妈长舒口气,“回水井湾去了。”
事情并没有闹得多大,也没有纠缠太久,就这么草草收尾,唐纸一时之间也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感受,总之并没有自己大难不死的喜悦感,也没有得知大秘密后的震撼,更没有刚才姬大妈担心的憎恶或者怨恨,反而只有怅然。
可能是因为月色,可能,是因为那道身影里,他所读出来的落寞和凄惨。
月色恍惚间都没有那么明亮了,唐纸隐约间看到那层浅黄色光晕笼罩下的婆娑树影,还有多少人望月而思时留下的清冷。
“咱们也回去吧,现在已经没事了。”姬大妈搂着唐纸,像是妈妈搂着自己年幼的孩子。
唐纸微微笑了笑,道:“好。”
回到水井湾已经是凌晨,社区一片寂静,几个夜猫子家里的灯光还亮着,还有某对前不久才搬来的情侣跑到了阳台上忘我的亲热,甚至开始抽衣剥裤,大有月下一享人生美好的架势。
朱老八牛肉铺仍然大门紧闭,似乎并未变化,姬大妈的面馆直到现在还没有收拾打烊,也是这里唯一还开张的面铺,不过也没有了客人,孤单的灯光下只有一张张清冷的桌椅还有它们斜长的影子。
“哥哥,阿姨。”唐糖居然还没有睡,在姬阿姨这里睡过好几晚上,早已经轻车熟路的她自己洗完澡换上了睡衣,正站在阳台上对着楼下的两人招手。
本以为唐纸会惊喜地给自己打招呼,没想到哥哥却是蹙下眉头,冷声道:“怎么这么晚了还没有睡觉?”
唐糖顿时霜打的茄子焉了下来,委屈巴巴地说道:“人家在等你们嘛。”
姬阿姨在路上还对唐纸温柔以待,嘘寒问暖,关心他这两天在野外吃得如何睡得如何,此刻直接一巴掌扇在了唐纸的脑袋,要不是唐纸现在比以前结实了不少,这一巴掌可能只要人都跪到地上。
姬阿姨怒不可遏道:“自己一声不吭跑了两天,一回来还有脸对着妹妹吼?”
唐纸心想自己一声不吭地跑了不全都是照着您的意思做的吗?
“唐糖,快去睡觉了。”姬阿姨抬起头看着个子小只能探出一个小脑袋的唐糖柔和地笑着。
唐糖缩回脑袋消失在了窗口,随着噔噔噔的下楼声响起,穿着小睡裙,像是个瓷娃娃一样的唐糖抱着干干净净的小灰跑到了两人的面前,兴冲冲地说道:“阿姨,哥哥,我刚才给狗狗洗澡了!看,它干净不干净?”
“哟,真乖。”姬阿姨揉了揉她柔顺的发丝,眼睛笑得眯成了一条缝。
看着在唐糖怀里乖乖的小灰,唐纸脸色也慢慢柔和了下来,轻轻捏了捏唐糖的脸蛋,“今晚回家去睡吧,走吧,咱们回家吧。”
“好,回家睡咯!姬阿姨再见。”
姬珂站在门前笑容满面,佯装阴阳怪气地叹气挥手,“行吧,走你们的吧,反正我已经没有利用价值了。”
唐纸微笑拉着唐糖的手,唐糖单手抱不住小灰,它便从怀里滑了出来,抖了抖洗得蓬松的毛,屁颠颠地跟着两人往十单元楼走。
大手拉小手,大的脚步越发沉稳,小的那个还和几年前一样蹦蹦跳跳,从社区里深夜的昏暗的路灯下走过,橘黄色的灯光下两人像是两朵在深渊中盛放的小黄花,乐观而倔强。
唐糖没有询问这两天发生了什么,唐纸也没有去解释,生活似乎还是那么地柔和甜美,未曾改变。
“哥哥,我书包还在姬阿姨那里,忘记拿了。”
“明天星期六,不上课,那明天早上再来拿吧。”
“嘻嘻,哥哥,明天星期六所以我今晚才觉得可以多玩一会儿啊。今天下午吴罪叔叔的老婆”
“嗯?”
唐糖笨笨地改口道:“吴夫人说明天带我去游乐场玩,皇都里面的游乐场!还有蜜黄熊的大玩偶!不知道哥哥你同意不同意。”
“我同意,只要你作业做好了,就可以去。”
“那我作业肯定满分。”
“为什么?”
“因为我是小公主啊,我是小仙女,是不会做错题的!”
“这样啊,那我预祝我们的小公主功课完美吧。”
“嘻嘻嘻。”
唐纸微笑着,唐糖还在腻腻歪歪地撒娇说着些什么,唐纸的注意力却已经慢慢转移到了那门扉紧闭的朱老八牛肉铺。
灰色的卷帘门底部透出内里白色的灯光,唐纸看着这月光抹平不了光芒,似乎看到了今夜那头猪妖,那红泪横流的眼角。
回到卧室里,给唐糖重新洗了洗脚丫子,便哄着她上床睡觉,现在天色太晚,他理所当然地拒绝了讲故事的要求,小丫头也没怎么闹,只是嘟哝了两句便抱着狗睡着了。
每一次经历些什么之后或者有一段分别之后,这个小家伙都会变成粘人精,无时无刻地在哥哥面前在表现她的可爱和乖巧,似乎她什么都知道,所以在体恤哥哥的艰苦。
唐纸担心狗身上还有跳蚤,于是轻轻把小灰从她怀里给抱了出来,放到了客厅里,打算明天自己再好好地给它洗洗,再让这家伙随意在屋中放肆,“以后这里就是你的家了,今晚先在客厅凑合睡吧。”
摸了摸狗脑袋,小灰出人意料地听话,对着唐纸摇了摇尾巴后,就安静地躺在茶几下的地毯上睡着了。
唐纸简单地洗漱了一下,来到卧室看着在被窝里像是蚕宝宝一样的唐糖,听着她均匀的呼吸,确定她安然熟睡后,关上了卧室的灯和门,小心翼翼地穿上自己的薄衬衫,离开了屋子。
唐纸来到了楼下朱老八牛肉铺前,深吸口气后,敲响了月色下蒙上了曾古朴灰尘般的卷帘门。
姬大妈现在在床上辗转反侧,一直在思考着自己和朱老八的关系,不知道他们现在的二人之间状况到底变成了什么样子,以后的关系又该如何处理,而一想到朱老八所说的那句“高小姐死后,我再没爱过任何人”,她这一向泼辣得能够夹断人脊椎骨的眼角,泪花就像沸腾的油,不断地溅射而出。
姬大妈一把将被子蒙过了头,呜咽声连贯如水。
可她要是知道,此刻她站在窗畔看出去,会看到唐纸居然跑来找朱老八,她会吓得立马嘶吼,制止这个兔崽子这不知死活的行为。
以前唐纸说他和唐糖一向胆大,从来没有什么事情能够把他们给吓得惊慌失措,她都没有太当回事,可此时她要是看到,将对此深信不疑,明明今天刚刚从朱老八的嘴下逃过一劫,他是怎么敢主动再送上门去?!你是嫌你的命不够硬是不是?!
朱老八躺在满是油渍的椅子上,一块红色脏的毛毯耷拉在他的高高隆起的肚皮,屋子里随处可见的这些油渍都沉淀已久,早已经变得一片乌黑,黏满了椅子栅栏结构以及房屋每一条墙缝。
今天这满是雪花片的老电视机也照常打开了,不过没有任何节目在播放,只在发出嘶嘶嘶的噪音,朱老八看似在看着这黑白闪烁的屏幕,实际双眼上并未聚焦,涣散的眼神,比起面前的闪烁的电视机还要让人捉摸不透。
在敲门声之前,他已经通过嗅觉,知道了来人是谁。
妖族强大的感官能力远远超于人类。
也是因为和小吱接触过,所以唐纸知道这一点,自己不需要发出声音,只需要敲门传递出自己想要面谈的欲望,朱老八就可以做出判断。
在唐纸有些忐忑的等待之中,朱老八沉默了片刻,还是从吱呀呀的木椅上起身,在刺耳的轰鸣中抬开了门。
门外的月光和门内的灯光相撞,在屋内屋外都各自拉开了影子,肥胖如山与略显单薄的少年,就这样因为门扉地上抬,而四目相对。
几个小时前在山谷中也曾四目相对,只是那时候,除了四目以外,还有一张火盆大口,要将唐纸吸入腹中。
凌晨的晚风还要清冷一些,貌似也能够吹散人眼中的怒火,朱老八的双眼此刻只有冷漠和平静,就和往常里看任何人时一样,似乎前几个小时所发生的事情并没有发生,他还是牛肉铺的老板,唐纸只是水井湾里不起眼的少年。
他转身坐回到了位置上,木椅承压咯吱吱的声音在屋内传开,唐纸则走进屋里,压下了卷帘门。
大抵是因为帘门紧闭的缘故,屋子里的油腻味道比起往日在外面所嗅到的更加刺鼻,到处可见的油渍乃至于还在流动的油脂都随处可见,仿佛自己是来到了一截猪肥肠中、
他自作主张地端了根凳子,坐在了朱老八的斜侧面。
这个位置才看到,在墙壁侧方还挂着一颗颗壮硕的黑色牛头,总共三颗,浑圆的双眸还有那尖锐且圆长的牛角,让人不禁有种不安全感,似乎自己一不留神脚下一滑,就有摔倒过去,被牛角刺穿的危险。
唐纸抿了抿嘴唇,看着双眸涣散的朱老八,沉默了片刻后道:“八叔我我也不知道该跟您说什么,但是,我想给您道个歉。”
一个刚才差点被杀死的人,现在却要向想杀害自己人道歉,听起来有些滑稽。
朱老八平静地扫了他一眼,这双在很多故事的描述中,都有些呆傻的妖,眼中的睿智和沉稳,却有些超乎人的想象。
“你在可怜我。”
朱老八的话让唐纸身躯微微一僵。
他自己这也才意识到,他之所以要来道歉,是因为自己可怜他。
西游真正的故事唐纸大概知道,大叔也给自己讲过。
五百年前,三妖一和尚,大逆不道,认为所谓的佛才是天地真神,想要去西极佛国取经,再将经书在汉唐王朝内部扩张。这完全触怒了佛国以及天帝,因为此举险些掀起了两大神族之间的战争,所以如来佛祖亲自出手,数万米佛像现身王朝西南边境,于莽莽大漠一掌杀死了唐玄奘,再镇压了齐天大圣孙悟空,猪悟能和沙悟净下落不明。
唐纸没有很明确的立场,大叔告诉他,不能以种族判断好坏,人不代表善,妖也不一定代表恶,这只是出生不同而已。唐纸在这个问题上甚至还多了一重理解,他有时候也在想,信仰佛门,就代表恶么?不也只是立场问题而已?
正因为对朱老八不存在善恶的评价,再加上今天夜里时他的落寞和眼泪,让他对有着那样一段过往的朱老八,有着别样的同情。
朱老八冰冷的视线注视着唐纸,没有开口,但是唐纸能够感受到他眼神中的意思,自己这么卑微凄惨的角色,有什么资格去可怜他这等真实身份赫赫威名的大妖?
唐纸缓声道:“也因为,我觉得我确实给您带来了麻烦,很抱歉朱八叔,这些事情的纠缠都非我所愿。我也做不了什么事情,只能向您道声歉。”
唐纸站起身,像是根标枪一样笔挺,道:“朱八叔,也希望您不要疏远姬阿姨,姬阿姨她很在意您,她只是为了救我,今天晚上回来,她在路上一直偷偷抹眼泪”
朱老八的目光果真柔和了两分。
说得太多就有些多余,唐纸也看得出朱老八没有和他聊天的欲望,于是躬身之后,缓步退出了屋子。
“小子。”朱老八忽然叫住了他。
唐纸好奇地回头,望着这位肥胖得胀出来的肥肉几乎都把椅子遮挡干净的大叔。
“你是个祸害。”朱老八缓声道,“我不是言命人,算不了你的命,但是,我能看出来,你接下来身上的麻烦会越来越多。”
朱老八没有动作,但是卷帘门却在他的意念当中缓缓下滑,格挡在了两人中间
“我不杀你,希望,你别被其余人杀了。”
唐纸看了这面前彻底落下,已经回归安静的卷帘门,再看着自己的左手手腕,嘴角一丝苦笑,“我希望,在别人杀死我之前,别先自己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