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中间层进入平流层，灼热褪去，飞船表面恢复正常，开始逐渐降速与地心引力抗争。飞船驾驶室里轮班到负责最后一段航程的两名驾驶员端坐在座位上，他们就是现在飞船的正副船长。

“地面情况好像不是很好，阿德勒城正在经历一场雷暴。”副船长端着一杯咖啡噼里啪啦地拨弄着操作台上的按钮，他已经熟练到闭着眼也能够操作，“导航系统和通讯系统工作正常，受干扰并不是很严重。”

“关闭自动驾驶系统，确保降落时万无一失。”船长低声说。他面前的光屏关闭，前挡玻璃如墨般的黑色向两侧褪去，变得透明。飞船冲进下方厚重的漆黑云团，在雷云中轻微起伏，一道闪电划过，将驾驶室照得透亮。船长手握操纵杆，控制飞船按照导航预定的路线前行。

“由于遭遇雷暴天气，我们的飞船在降落过程中会伴随强烈颠簸，请各位乘客……”

乘务长的声音再度响起，水珠贴在窗外飞速滑过，一道道转瞬即逝的痕迹刻在布伦丹心里。高空中还能看到恒星落下前最后一缕光芒，在天际汇成一线，将世界的尽头分割为两个部分，随即被云海吞没。

飞船中的灯光变暗，不少乘客在上下摇晃之中失声惊呼。一些没有固定牢靠的行李在货架中碰撞，所发出的声响又加剧了乘客的恐惧，即使乘务长一遍遍通过广播安抚众人也无法稳定下混乱的场面。

“还能保持与塔台的通讯吗？”船长尽力保持着飞船的稳定，避开雷云密集的区域，他的手心已经布满细密的冷汗。副船长尝试与塔台通话，得到回应后向船长点点头，表示按照导航指示的路线前进没有问题。

一阵嘈杂刺耳的电流声突然传出，副船长赶紧一把将耳机摘下，等恢复正常后却发现联系不上塔台了：“我们跟塔台的通讯中断了，应该是受到雷暴的干扰，等高度下降离开这片雷云应该就可以恢复。”

船长的注意全放在前方翻滚的云层上，这样的情况并不罕见，所以两人也都没有太过担心。

通过厚重的云层所花费的时间并不短暂。经历数分钟的颠簸，阿德勒城明亮的灯火终于透过舷窗照进了飞船，像是黑暗中的灯塔带来希望。吵闹的乘客慢慢回归平静，飞船的抖动也渐渐停止。

“在旅程的最后添上一点刺激的感觉还不耐吧？”布伦丹看着一旁始终表情平淡的奥莉薇，奥莉薇不置可否地努努嘴，表示自己并没有什么想法。布伦丹无趣地看向窗外，又有了新的发现，“那是议会大厦么？”

奥莉薇闻言好奇地看了一眼……耸立在阿德勒城正中那座最高的建筑，几乎与此刻的飞船并肩，正是她所熟悉的议会大厦：“那就是阿德勒城标志性的议会大厦，有机会你可以去那附近看看，提前办理手续是可以进去周围参观一小时的。”

布伦丹点点头像是接受了奥莉薇的建议，但其实他打心里觉得议会大厦没什么意思。那里面也没有什么特别的装饰，除了种族长阶有那么点参观的价值。议会大厦附近的区域又没几个行人，大家都很匆忙的样子，过于安静的氛围布伦丹从小就很不喜欢。

“有机会我会去看看的，早就想参观一下这象征帝国最高权力的建筑了。”布伦丹转过头向奥莉薇微笑，眼里满是憧憬，让奥莉薇有一种想要告诉布伦丹她在阿德勒城的时候几乎每天都要去那里，看看布伦丹会是什么表情的冲动，但最终还是努力克制住了。

“那是议会大厦……为什么我总觉得哪里给我一种奇怪的感觉？”船长望着议会大厦皱眉，又看了看导航，始终觉得别扭。副船长也有相同的感觉，但同样说不出究竟是为何。屹立在黑夜中，与他们记忆中一模一样的议会大厦，似乎并不应该出现在那里。

“现在再尝试联系塔台，看看通讯恢复没有。”船长决定先和塔台取得联系，按照他多年跑这趟航线的丰富驾驶经验，他们现在距离阿德勒城西机场已经不远了。驾驶室里的两人对眼前的夜景都是无比熟悉了……熟悉的夜景？

刺耳的电流声消失，副船长戴上耳机成功向塔台发出通讯信号，然后冲船长竖起大拇指：“通讯恢复正常了，等塔台回复就能正常通话。”

“妈的，我知道到底是哪里出问题了！正常来说现在从驾驶室是看不到议会大厦的，老子跑了几十年这条航线，还是第一次在这个时候看到！我们已经偏离航线了！”

船长向副船长大吼，吓得副船长差点把耳机扔出去。同时，副船长的耳机里也传来了塔台通讯员焦急的声音……

“PA37927，你们现在严重偏离航线，正在向着机场的西边降落！按照你们的现在的速度，很可能无法调整路线重新降落在机场跑道！”

副船长猛地一惊，盯了眼导航界面，却发现显示一切正常，但他清楚船长和塔台所说的是事实：“我们的导航可能在雷暴中出现了故障，原因不明，现在显示一切正常！塔台，把原定路线直接传输到我们这里！”

“测算以现在的速度和高度，还有没有可能及时调整路线？”船长大喝一声，飞船携带的人工智能迅速给出答案，按照目前飞船的情况需要加速才能返回塔台给出线路，但是在到达机场跑道时会因为来不及减速而冲出跑道或侧翻。

“那我们只有重新抬高飞行高度绕一圈回来再降落了，让塔台那边帮我们清出一片畅通的空域！”船长当机立断放弃降落，在他印象中飞船的剩余能源完全足够支撑一段时间的飞行。

“不行，飞船应该在刚才的雷暴中受损了，剩余能源正在迅速减少！启动备用能源也没有任何反应！如果我们抬高飞行高度，不等我们调头飞船就会坠毁在海里！”副船长急忙制止，船长这才发现光屏中显示的能量剩余正在以触目惊心的速度锐减。

塔台那边也同步到了飞船的实时状况，很快给出了应急措施：“PA37927，城西机场附近的人造运河现在可以作为临时跑道，你们可以准备在那里迫降！”

塔台将飞船迫降的路线传输到了驾驶室，看着越来越近的地面，船长闭上眼，长出一口气后双眼猛然瞪大：“调整飞船发动机功率，准备降下起落架，用飞船广播播报迫降通知！”

暴雨拍打着飞船，狂躁的雨点不断刺激着驾驶室中两人的神经。

副船长一把扯过身旁的话筒，接通了飞船内部广播。猝不及防的迫降通知让原本欢声笑语讨论着之后行程的乘客们刹那间鸦雀无声。在经过极其短暂的寂静之后，船舱里爆发出前所未有的混乱。乘务组的所有人也被突如其来的迫降搞得手足无措，联想先前在雷云中的颠簸，瞬间意识到飞船极有可能是出现了故障。

“这是发生了什么？怎么突然间飞船就需要迫降了？”奥莉薇也是第一次遇到飞船需要迫降的情况，再也无法保持冷静，一把抓住旁边布伦丹的手臂投去慌乱的目光。看着奥莉薇颤抖的手，布伦丹心想幸好自己现在是机械义肢，不然谁知道该会被这女人捏的有多疼。

“应该没有太大的问题，你看那些乘务员的神情就能猜到事态还没有发展到不可控的地步。”布伦丹指了指那些极力维持秩序的乘务员，奥莉薇这才发现那些乘务员的表情都十分冷静，应该是对这样的突发事件有过多次演练。

“菲恩，你不愧是从边境战场回来的士兵，这个时候还能有敏锐的观察力。”奥莉薇心安了不少，不得不佩服布伦丹的心理素质，在这样的条件下还能冷静分析周围的情况。周围吵闹的环境里，布伦丹就像是伫立于浪潮之中的冷峻磐石，岿然不动，带给奥莉薇坚实的安全感。

布伦丹随意地挥挥手，一副这都是小场面，跟我在战场上的经历相比微不足道的样子。其实他就像是拿到剧本知道了故事走向的演员，怎么可能在参与后续剧情的时候还会感到惊讶。再说布伦丹也相信娜塔莎总不会让自己跟着飞船直接在阿德勒城中坠毁……

“240英尺，290！”

暴雨之中，飞船切开雨幕，在阿德勒城上方低空飞过，几乎与一些飞行器等高。塔台提前将飞船迫降的路线告知了警队，原本附近就不是交通要道，加上众多交警辅佐，很快便清出了一条通路，确保飞船安全迫降。停下等候的飞行器在雨中注视着飞船降落，仿佛夹道欢迎。

人造运河近在眼前，飞船已经下降到了与地面街道差不多高度。发动机的轰鸣盖过了雷雨，附近的居民纷纷来到窗边，目瞪口呆地看着飞船出现在城市建筑群之中，像是电影中的场景一般震撼。飞船里的乘客几乎都做好了抗冲击的姿势，只有少数受到刺激的人还在胡乱喊叫。

“剩余能量不足以启动减速力场，准备张开减速伞！”船长一手握着操纵杆，另一只手抓在起落架的拉杆上。副船长那边几乎已经没有亮着的指示灯了，可他还在尽力调整着所有的仪器设备。

“现在速度太快，等降速以后再张开，不然飞船的尾部可能会解体！”副船长摘下耳机扔到一边，塔台现在已经帮不到他们什么了，只能听天由命。

飞船的主推进器关闭，淡蓝色的尾焰缓缓变红，最后消散。飞船的底部几乎擦着桥面而过，船身没入人造运河之中。起落架放下，后端两个起落架与混凝土河床接触的瞬间，整个飞船猛地一颤，巨大的噪音笼罩在飞船周围，冲击着飞船里每一个人的耳朵。

“停止转动，开启制动器！”船长低吼一声，握着操纵杆的手拼尽全力。

“功率百分之百！”副船长拉动左手旁的拉杆，飞船尾翼迅速向两边展开。飞船微微一滞，船头落下，又带起飞船内一阵惊呼。

船长看了眼显示屏上的速率：“减速伞准备！”

突然，飞船剧烈震动，幸亏安全带紧紧把两人固定在座位上，他们才没有扑到操作台上。船长双手死死抓着操纵杆，拼命将飞船从偏移发生侧翻的边缘救了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