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非必要，苏文其实很不想变成一具光秃秃的骷髅。

但事态显然已经超出了他的控制，人类形态的他，根本无力挣脱那根骨矛。要是继续隐藏下去，等待苏文的，便是和这里的其他受害者一样的命运，但就和杀死了瘟疫鼠人那时一样，苏文一点也没为自己做的事情而感到后悔。

而此时，断线许久的道格拉斯忽然有了回应：“终于恢复通讯了……什么，巫妖大人，您刚才成功吞噬了一个灵魂吗！”

苏文当时脸就一黑：“别装了，给我出来。”

“好的，好的。”

道格拉斯连忙道，随后身形从命匣中投影出来，逐渐出现在苏文的面前。

“急死老夫了，方才命匣主动阻隔了我和巫妖大人的对话，任我想尽办法也无济于事，我认为这应该是奥托陛下有意安排……”

道格拉斯出现的同时，还在苏文脑海中喋喋不休的解释着，但说到一半就戛然而止。

随后，他目瞪口呆地看着周围触目惊心的环境，愣愣站在原地，神色逐渐变得激动起来，竟忍不住流下了喜悦的泪水。

“该隐在上！巫妖大人，这是您的作品吗？没想到您嘴上说着讨厌亡灵法术，暗地里却已经悄悄做到了这种程度，真不愧是……唔。”

这句话又没能说完，因为苏文化骨掌为拳，狠狠冲击在了道格拉斯的肚子上。现在的他可不比穿越时候，这一拳的力量就像是凶猛的打桩机，直接将道格拉斯幻化出来的身体轰飞出去，嵌在了墙上。

道格拉斯似乎并没有痛觉，他狼狈地从碎石中站起来，满脸都是惭愧：“真是抱歉，巫妖大人，无论有什么客观原因，刚才的不告而别都是我绝对的失职。您的惩罚令我心悦诚服。”

“你知道我不是为了这个而揍你。”苏文神色恢复了平静，但声音中却充满冰冷，“老实回答我，这里是你的安排吗？”

虽然刚才已经确定，这群亡灵法师口中的“大主教”并非道格拉斯，而是另有其人，并且他们本身也不知道苏文的身份，但这仍然不能完全排除道格拉斯就是这里的始作俑者。

道格拉斯很快就理解了苏文的意思，他果断摇了摇头，否认道：“我以血族的荣誉发誓，我对这里的事情一无所知。”

“那就好，否则我们就要永别了。”既然道格拉斯矢口否认，那么这里究竟是不是他安排的，苏文也就觉得不重要了，反正不管他承不承认，自己接下来要做的事，也不会有所改变，“在那边的不远处，还有一个祭坛，那里有四个和这具尸体一样的黑袍人，现在我要去干掉他们。”

道格拉斯则睁大了眼睛，似乎有些惊讶：“祭坛？你是说，这里有一群亡灵法师，并建立了一个祭坛？”

“没错。”

“那他们的野心恐怕不小，很可能想将整个镇子献祭掉。”道格拉斯沉吟道，“但巫妖大人，虽然亡灵法师们不成气候，可他们实际上和我们是同一阵营，严格来说算是盟友。您真的打算阻止他们？”

“我可从没承认过我是亡灵阵营。”苏文瞥了他一眼，“你有意见吗？”

道格拉斯低头：“没有，既然是巫妖大人的决定，我将全身心协助。”

苏文不置可否，而是扫视一圈，只见除了身边三个鼠人亡灵外，这处空间里，还有着好几个负责看守和行刑的“亡灵狱卒”。它们都是诸如瘟疫鼠人那种公认的性情卑劣的种族，被亡灵法师们转化为亡灵，代替他们做着十恶不赦的事情，但是在苏文变身为巫妖形态之后，这些家伙便如同那名亡灵法师一样，仿佛彻底失去了行动能力，瘫软在地，抖如筛糠。

也许看出苏文的疑惑，道格拉斯在一旁说明道：“在亡灵的世界里，弱者会本能臣服于强者，巫妖大人您就是亡灵中的最强者，所以在感受到了您的气息后，它们便因为恐惧而动弹不得。”

苏文看了看雷昂干瘪的尸体：“那他呢，虽然身为亡灵法师，但他应该还是个人类，而非亡灵。”

道格拉斯俯身观察了一下雷昂，发现他双目圆睁，死状凄惨，下半身还有失禁的痕迹，于是摇了摇头。

“单纯的畏惧和怯懦罢了。”

“呵，在弱者面前如同魔鬼，在强者面前则连斗志都无法升起，这样的人，也能成为亡灵法师么？”苏文冷笑了一声，猩红宝珠中气息涌动，恢复了人类的形态，“好好看着吧，道格拉斯，这就是我对待它们的态度。”

紧接着，他挥了挥手，整个房间里的亡灵生物们，便如同失去了魂魄般软倒在地，再无声息。

它们的精魄，被苏文不留余地的吞噬殆尽。

道格拉斯说道：“强者吞噬弱者，理所当然。”

“不，你错了。”

苏文缓缓摇头，有些失望。

“你显然还没有明白我要表达什么，我吞噬了他们的灵魂，并非因为我比它们强，而是不能再放任他们犯下罪孽。对我而言，无论是人类，还是亡灵，只要做出了泯灭人性的罪行，就该死。”

道格拉斯沉默良久，而后微笑道：“苏文大人，您教训我时的样子，和奥托陛下很像。”

苏文却没有回答道格拉斯了，他已经大步离开了这个房间。

“这背后未必仅一个祭坛这么简单，在动手之前，我先去探探虚实。”

他丢下这句话，便消失在通道的拐角。

……

狭长的通道尽头，五芒星祭坛仍在散发出盈盈光芒。四名黑袍人仍在静坐，持续地向祭坛中输出魔力。

忽然，第五名黑袍人从通道里走出，径直坐在了空缺的位置上。

“雷昂，刚才我听见折磨室里传来声音，发生什么了？”在新来的这名黑袍人的旁边，那名嗓音沙哑的人开口道。

没有回应。

“雷昂，为什么不回答？”

他不满地抬起头，目光落在了新来的黑袍人脸上，确认那张脸是自己口中的“雷昂”，而后他脸上的不满之色更加明显。

在他的怒目注视下，“雷昂”才终于缓缓开口了：“没什么，不过是中途出了点小意外，但一切顺利。”

“那就好。”声音沙哑的老者冷哼了一声，“既然折磨室的问题解决了，那就快点干活。今天的魔力指标才刚过一半，如果因为你而完不成任务，到时候大主教怪罪下来，可没人保得住你。”

雷昂点了点头，却没有立刻行动。

另外一名黑袍人见状，催促道：“愣着干什么？你的状态好像有点不对劲。”

“没，我只是有些奇怪。”雷昂说道，“我们每天向祭坛输入这么多能量，这些能量都去了哪里，这都好几个月了，也没见到有什么成果。”

祭坛上一时间鸦雀无声，包括那名性格有些暴躁的沙哑老者，竟也没有做出任何回答的打算。直到过了好一会，一名全身上下都被黑雾笼罩，自始至终都没有开口说过半个字的黑袍人抬起了头。

“雷昂，这不是你该问的问题。”

他……或者说它平淡道，声音里带着“嘶嘶”的声音，不像是人类。

雷昂扭过头来，与这名黑袍人四目相对，却发现它的脸也笼罩在黑雾中，根本看不清楚真实的样貌。

“原谅我突如其来的好奇，您知道我心里憋不住东西。”雷昂笑道，“其实这个问题我老早就想问了，现在已经憋到了极限，所以就问了出来。反正这里也不会有别人知道，不妨就告诉我呗。”

“你越线了。”

这名黑袍人的声音依然平淡，但似乎多了几分愠怒。

雷昂轻松道：“人总是要做些越线的事，不是么？”

“……”

又是长久的寂静。

“也罢，事到如今还猜不到这个秘密的谜底的，恐怕也就只有你一个了。”黑袍人嘶嘶了两声，缓缓道，“我们虽然奉命在红枫镇维持祭坛，但这座只有数千人口的小镇，自然不会是大主教的最终目标。那么距离红枫镇最近，人口又最多的地方，你觉得会是哪里呢，雷昂祭司？”

“特里底斯城……”雷昂脱口而出，作出恍然大悟的表情，“原来如此！其实不瞒你们说，我也隐约猜到了可能会是那里，不过一直不敢确认。这样说来，我们要献祭的对象恐怕是个大家伙，胃口远超一个镇子的规模。难道说我们在特里底斯城的地下，还建了一个更大的祭坛？”

“你的好奇心太重了，这会要了你的命，雷昂。”这名黑袍人似乎真的有些恼火了，“现在给我闭嘴，然后工作。”

“喔，好的。”

雷昂说着，不过还是没有动。

“雷昂？”

这名黑袍人忽然缓缓站起身来，对他问道：“你的全名叫什么？”

雷昂愣了愣：“怎么忽然问起这个？”

“回答我！”黑袍人的声音拔高了几度。

后者想了想，答道：“雷昂·沃·甘礼良？”

哗！

只一瞬间，黑袍人身周的黑雾猛然喷薄而出，形成了一张巨网，就将雷昂的整个身体包裹其中。

他怒声道：“你不是雷昂，你是谁！”

“宰你的人。”

苏文说着，化为雷昂模样的身体已经开始了剥落，露出了藏在其中的巫妖骨骼。下一秒，他几乎毫无阻碍地冲破黑雾，三两步就冲刺到了这名黑袍人的面前，抬手握住了他的咽喉。

很显然，这名在这群黑袍人中地位最高的家伙，不像雷昂那种小瘪三一样，被苏文的模样吓得屁滚尿流。它的身上爆发出了猛烈的元素波动，大量如同潮水般的元素冲击向四面方扩散而去，不但掀翻了祭坛上的其余三名黑袍人，甚至就连整个地下空间，都变得摇摇欲坠！

然而，苏文纹丝不动。

“给我死！”

苏文的另一只拳头形成掌刃，就要直直插入黑袍人的身体里。但对方似乎早有准备，一道猛烈的小型骸骨囚牢擦着自己的黑色长袍飞快落下，吞噬一切的骨爪将苏文的手掌瞬间没入其中，并开始沿着他的手臂向上侵蚀。

苏文则浑然不觉，干脆便不再管什么掌刃不掌刃，直接将手臂连同骸骨囚牢一起，重重砸到了黑袍人身上，一下接着一下。而那只握住了它的咽喉的手，在疯狂吸收着它的精魄的同时，也将其向地面重重一顿，将其压在了身下。

持续鲸吸！

苏文背后的上空中，激烈的反抗才刚刚开始。无数骨刃形成的碎片在地下溶洞的穹顶飞快凝聚，而后如同狂风骤雨般落下，击打在他后背骸骨的关节上，发出叮叮当当的脆响。而稍远处，另外三名稳定了身形的亡灵法师，也终于明白发生了什么，开始飞快吟唱咒语，在他们的身后浮现出一根根骨矛。

“这是高阶亡灵，别用骨矛，没有用！召唤骸骨兽，快！”

突然，被苏文压在身下的黑袍人发出了歇斯底里的怒吼，然后被苏文挥动起因缠绕着骸骨囚牢而变得如同棒槌一样巨大的左臂，重重砸在了脸上。

“谁允许你开口了？”

苏文一拳接着一拳，每一拳都比上一拳更用力，在这种连绵不绝的打击下，这名黑袍人再也没办法发出任何声音。但他显然还远没到强弩之末，即便精魄在如同潮水般流逝，但依然在持续爆发着猛烈的回击。

只是这样的反击，不过是徒劳而已，随着时间一分一秒的流逝，半空中激射而下的骨刃密度越来越小，力道也越来轻。直到最后，那紧紧包裹着苏文手臂的骸骨囚牢，在上百次的锤击下，终于再也不堪重负，猛然崩裂，化作了一堆碎骨。而躺在地上的黑袍人，也仿佛失去了全身力气般，再也不动弹。

没过多久，苏文猛然抬起头来，发出舒爽的呻*吟声。

“这个灵魂的精魄……中阶施法者么，比那个叫雷昂的强多了，怪不得这么带劲。”

而后，他逐渐恢复了平静，抬手丢掉了已经变成尸体的黑袍人，缓缓站起身来。

回头望去时，只见剩余的三名亡灵法师，正聚集在一起，他们的中间不知何时出现了一个更小些的祭坛，口中念念有词，身体里的亡灵魔力，也在疯狂注入其中。当苏文看过去的同时，正有一只狰狞的森白色骨爪从祭坛中猛然抓出，落在地上，如同捏碎了豆腐般，将地面犁出了深深沟壑。

“骸骨兽么？还真召唤出来了。”

苏文喃喃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