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枫镇某个旅馆的房间里。

苏文看着眼前匍匐在地的道格拉斯，神色中充满了无奈。

这老头一出现就保持着这样的姿态，口中一直喃喃着诸如“老臣罪该万死”、“无颜面对大人，请降下重罚”之类的话，弄得他格外尴尬。

毕竟苏文能够看得出来，一遇到危险就掉线，并非道格拉斯主动的行为。

要怪也只能怪那个坑爹的命匣。

“行了行了，有什么话起来再说。”苏文把玩着手里一团如同橡皮一样能够随意被捏扁搓圆的东西，有些不耐烦道。

“大人，我心中有愧，不敢起立，有什么事情您请吩咐。”道格拉斯深深低头，双目通红，神色中尽是羞愧。

“真是死脑筋。”眼看这家伙格外固执，苏文终究有些不忍，“没必要这么大反应，如果我没猜错的话，断开连接的并不是你，其实是我才对——我和命匣的连接被单方面切断了，你依然能够正常工作，只是没办法联系到我。毕竟在出来之后，你根本没有问我，就知道事情已经结束了。”

道格拉斯汗颜道：“正是。”

“那么就向我说说，和我断开连接的这段时间里，你都做了些什么吧，命匣在我身上，你应该也跟着进入了中枢祭坛才对。”苏文直视着道格拉斯，“希望你能够给我带来一些我掌握之外的情报，那样才对得起你的愧疚。”

“明白了，大人，我这就将工作汇报给您。”道格拉斯低头道，同时抬手虚划，紧接着，苏文便受到了精神网络连接的请求。

苏文不得不承认，这个功能是真的强大，很难想象会是异世界的东西，而且还是五百年前的。虽然从现在看来，应该是随着“亡灵帝国”的覆灭而失传了，至少在苏文能够了解信息的渠道里，人类世界中，并没有出现类似的技术。

仅仅数秒，大量信息便传递到了苏文的脑海中。

其详细程度，让他瞠目结舌。

这一次，展现在苏文面前的信息载体，比之前获得的记忆片段明显要更高一个档次——道格拉斯直接将特里底斯墓园和中枢祭坛的全息建模整了出来！虽然这是自己穿越前世界的词汇，但苏文实在找不到更贴切的东西来形容它了。

除此之外，下面还有一个时间轴，从自己断开连接开始，直到血祭事件告一段落，苏文能够随意拉动、快进、暂停，每一个时间点上，都精确记录着那一时刻观察到的全部信息。

苏文随便抓取了几个时间点，便跟随着命匣的视角，看到了尼古拉使用灵魂冲击杀死长廊中终亡教会喽啰的场景、接着看到了血祭祭坛上主教们施法的场景、亡灵大君降临，碾压一切的场景、以及最后被自己“击败”的场景，仿佛在回放着一场全息电影般身临其境。而这还不算什么，更强大的地方在于，苏文可以任意时候暂停，然后切换到自由视角随意探索，并且在选中某人或者某物时，会出现道格拉斯收集到的详细情报——比如那名大主教，便显示出他是一名高阶亡灵法师，并没有到魔导师的程度，种族为人类，大约5岁，但看起来只有三十多岁。唯一遗憾的就是，那些无法通过观察得到的资料，比如他的名字和过往经历，道格拉斯并没有提供出来。

这反而让苏文稍微感到安心，要是连这种东西都有了，那会是何等妖孽的存在……话虽如此，这已经够妖孽了。

除此之外，苏文还看到了大量自己先前完全没注意到的细节，比如那群隐藏在黑暗中的亡灵魔兽——先前由于感知范围和光线受限，自己虽然知道它们数量众多，凶猛噬杀，却几乎没看到它们的样貌。但是在道格拉斯提供的全息影像里就不同了，哪怕没有光线，但通过全方位无死角的全息立体模型，苏文仍然能够每一根毫毛、每一根獠牙都看得清清楚楚，放大，再放大，依然清晰无比。

苏文抽空瞟了侯在旁边的道格拉斯一眼，发现他的脸上果然又流露出几分自豪。每当向自己展示新东西的时候，道格拉斯总会出现这种表情，这是一种油然而生的归属感与认同感。

来自于那个早已不存在的亡灵帝国。

‘嘚瑟。’

苏文心说。

‘技术这么牛批，还不是给人灭了？’

……

不多时，苏文的注意力，停留在了一个中枢祭坛不起眼的角落。这是已经解决掉了亡灵大君，尼古拉等灵魂法师们逐渐苏醒的时间点，画面上是一名不起眼的灰袍法师，应该属于灵魂法师派系里的基层干员。他同样在亡灵大君的震天啸叫中吐血昏迷，但是在醒来之后，同伴们正在检查伤亡，确认局势时，却悄悄发送了一份元素信笺。

动作很小，没有引起任何注意，但却被道格拉斯完整记录了下来。

苏文暂停，然后将视距拉近，从他现在的视角来看，就像是凑到了这名灵魂法师的肩膀上，偷窥他在信笺上书写的内容。

只见是很简单的信息。

“血祭失败，计划取消。”

苏文饶有兴致地将这四个字念了好几遍，然后看向道格拉斯。他知道后者此时同样也在观察着这里，于是问道：“你觉得这会是发给谁的？”

“我认为您应该知道答案，大人。”道格拉斯意有所指道。

苏文笑了起来：“你是说我在中枢祭坛跟尼古拉说的那些话？我那是乱猜的，毕竟没什么根据，只是单纯觉得事情不会那么巧合，说是阴谋论也不为过，只是提醒那两个家伙注意下，毕竟我对他们的印象不算太差。但现在照这个发现，我算是猜对了，这个国家的皇帝，是想借刀杀人，再嫁祸于终亡教会嘛，继续推算下去，那群当了几十年卧底的灵魂法师，也是他打算趁机除掉的对象。”

道格拉斯点头道：“实际上，这个结论，我在东部城区暴动事件发生后的两小时后便已经得出。通过计算，帝国官方刻意引导血祭的可能性高达0.7%，而在特里底斯内城区被彻底封闭之后，这个概率就提高到了95.2%。在幕后制定内、外城区隔离计划的人，要营造的并非是一个保护圈，而是杀伤圈，他们的目的不是外城区的平民，而是内城区的权贵——这是一次有预谋的清洗。”

苏文脸色当时就变了：“既然如此，为什么不早告诉我？”

道格拉斯看了一眼桌上的命匣，欲言又止。

“好吧，我大概知道为什么了。”

苏文一脸蛋疼。

顿了顿，他又说道：“但不管怎么样，因为我的出现，计划取消了。虽然是白担心一场，但至少……死的人少了些。”

“是的，大人，您阻止了一场杀戮。”道格拉斯点头道，“而且我还发现了一些格外有价值的信息——比如终亡教会的创建者，我大概能够猜到是谁了，我在今天的祭坛中看到了他的手笔。除此之外，从不死者位面召唤出的亡灵大君，就是那个名为卡塞留的王级骨魔，也是一名老熟人。”

但苏文却是摆摆手，堵住了道格拉斯的话：“知道了就行，不用告诉我，我没兴趣知道这些。”

“呃……好的，大人。”

道格拉斯讪讪收口。

“对了，还有这东西……”苏文捏了捏手里一只把玩着的“橡皮泥”，后者发出叽叽的叫声，仔细看时，竟是活物，“这东西你确定是普通史莱姆？刚才我专门翻了下你给我的情报，你好像也没有发现它有哪里不对劲啊。”

这东西是苏文临走的时候发现的。由于不会传送魔法，也找不到出口，又不可能向尼古拉等人求助——这样会有损世外高人的形象，所以苏文纠结了半天该怎么离开，最终还是选择了钻头大法。

反正中枢祭坛肯定在地下，只要不停往上打洞，总能到达地面然后离开。然而，就在找到了一个无人的僻静之处，准备动土施工时，他看见一只蹦蹦跳跳的东西正在四处游荡。

苏文起初以为有人跟踪，心生警惕，随后用感知能力扫描了半天，才确定了不速之客是这样一只毫无战斗力的小家伙。

但放走又担心节外生枝，所以干脆带了回来。

根据苏文的认识，这东西学名叫做史莱姆，在这片大陆属于“魔兽”，但是和上次在地下商会袭击自己的遁地蟒蛇比起来，简直就是魔兽之耻。作为一环魔兽的的它，没有任何战斗力，唯一的技能就是放在水里可以增殖，不过味道意外还行，在大陆上的地位多用于食材，苏文在图书馆甚至看过关于史莱姆烹饪的教材。上面写着清蒸凉拌爆炒都行，不能油炸，那样会严重脱水，影响口感。

道格拉斯看了看，点头道：“这只确实是普通的史莱姆，但它应该是从不死者位面过来的。根据观察，是寄生在某个强大的魔物身上，被无意识带到了祭坛，然后跑了出来，才被大人偶然遇见。”

苏文一惊：“也就是说算是亡灵魔物喽，那还叫普通？！”

“这个……史莱姆本身就不是辉煌大陆的本土生物，而是从不死者位面发源并泊来的。”道格拉斯解释道，“但人类中知道这事的不多。作为离辉煌大陆最近的位面，过去千百年里，辉煌大陆和不死者位面有过不少交流，尤其在亡灵帝国时期最盛。只不过，也正是因为这个原因，在帝国变成历史后，不死者位面就被人类史书描述成了充满恶魔的地狱，与之进行沟通也成为了禁忌，两个位面之间的往来便不复存在，许多类似的知识，都在人类世界失传了……”

苏文回忆了一下那些不死者位面的来客，满脑子都是群魔乱舞的画面：“我怎么觉得描述没错，禁也禁得好？”

道格拉斯微微摇头：“这未必是好事，大人。不死者位面信奉优胜劣汰，强者为王，当年奥托陛下举帝国力将其征服，使其拜于脚下。而在那之后，以人类为首的各种族却断绝与其往来，虽获得了短暂的安全，却也会使辉煌大陆的居民越发懦弱，如今几百年过去，此事显然已被论证——尤其人类诸国，比之过去何其衰落？一旦某日两个位面再次交错，时空裂缝降临辉煌大陆，便会出现大灾祸。”

“……”

苏文想反驳但又无话可说，最终觉得三观不同，还是不要继续争论下去，于是主动转移了话题：“既然确定是普通史莱姆，那也就没必要在意了，先找个罐子养着吧。对了，红枫镇那边呢，全部搞定了？现在拉斯金大祭司已经‘死去’，血祭也已经结束，那里已经没有价值了，也不再安全，或许用不了多久，便会和其他分支祭坛一起被多伦剿灭。”

道格拉斯认真道：“大人放心，此事早已经办妥，那些亡灵法师以及那头骸骨兽，已经被我秘密处置，现场也已经做好了伪装。”

“那就好。”

苏文点了点头。虽然还是对那头骸骨兽有些于心不忍，但苏文明白，那种东西是绝对的凶残之物，仅仅因为闻到了自己未加掩饰的味道，才会像一只土狗那样乖巧。它不可能跟着自己，放任不管又不知道会引来多少灾祸，虽然当时不忍心干掉，但此事一旦了结，却仍只能处理掉。

而至于那几名亡灵法师，也只能说死得其所，苏文并没有感到同情。

“那么，还剩最后一件事要解决。”

苏文皱眉道。

“之前那名半精灵，放着不管可不太好，到底该怎么处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