立冬,天气由凉转寒。
错身巷是从江凌城西门到城东的捷径,西门的巷口并不设守卫,它也不出现在江凌城的官方地图里。错身巷更像是一个不言自明的秘密,如果不是江凌人,少有人知道这个地方。
巷子极蜿蜒,长约半里,两边是灰蒙蒙的高墙,墙顶有燕子在飞檐上筑巢,偶尔会有几声叽叽喳喳的鸟鸣。在错身巷里抬头望,天空被挤成一条窄窄的蓝线。巷子的两头,一头连着城东的市井,一头接着城外的静谧,像是串起了两个世界。
错身巷的名字由来,源于一个很俗套的故事,有书生生于城东,苦读诗书数年,在某一年赴豫州华洛城赶考。书生离开江凌城时,走的便是错身巷,那一天的江凌被雾气所掩盖,书生经过巷子时,遇见了一个从城外采茶而归的少女,少女一蹦一跳,氤氲在朦胧的大雾中,宛如一只山间的精灵。书生与少女错身而过的瞬间,他少女绑在头发上的那一抹红色,深深地刻在书生的心里。那一瞬间他书箱的书散落一地,书生突然觉得就这样留在江凌也不错。后来他还是去赴考了,不幸高中进士。过了很久之后,书生被分配会江凌,成了江凌的三司使,他又无数次走过错身巷,却再也没有遇见过那抹红色。书生觉得很惆怅,他在巷头刻下了让自己高中的那首词。
错身巷,今犹昔。错身事,今难觅。但年年燕子,晚烟馀日。
不过再怎么说,错身巷对于江凌的居民来说,严格意义上也只是一个有着烂俗故事的寻常巷陌而已,但对于唐无尘来说,错身巷是不寻常的。但在另一种严格意义上来说,唐无尘也不算江凌的居民。
此时的江凌城编外人员正鬼鬼祟祟的躲在浮图塔的后院旁,嘴上蒙着一块黑色的口罩,但他似乎还觉得不保险,他手上拿着碳笔,往自己的额头上使劲涂划。
“无尘,你糟蹋自己也就算了,为什么还要画我们!”南熏捂着自己的脸,看着唐无尘走向自己,笑容阴险。
“这是为了保险起见,你不愿意的话,我就自己一个人去好了……”唐无尘作势要放下手里的碳笔,转头就走。
“那可不行!”南熏一把抢过唐无尘手里的笔,表情悲愤,手指飞快地在自己的眼睛旁画出了一个大大的黑圈。
南熏把旁边的扶光拉了过来,照着自己的样子,在他的脸上也画了起来。
“这样,你就不能笑话我了!”
唐无尘看着面前两人的动作,轻轻叹了一口气,“这只是我的家事,我不想让你们也陷入危险之中……”
回应他的,是南熏郑重的摇头。“这个祸是我们一起闯的,当然要一起承担。再怎么说,我作为你们的老大,怎么能看着你一个人去送死呢!”
“我说公主,还没去呢,你怎么就说这种丧气话了……”唐无尘扭过头去,耸了耸鼻子,他的眼眶微微发红。
“总之,本公主发布新任务!在城东查到白榆的下落,再找到伯父伯母!前方路险,我们同去同……”
“呜呜呜!”南熏的嘴被扶光捂住,她恼怒地看着扶光,对方竖起另一只手的食指,放在嘴边,又指了指头上的浮图塔。
“小·心·被·翠·微·姐·她·们·发·现·了”扶光的声音像蚊子振动翅膀。
“嗷!”扶光吃痛,差点叫了出来,他摸着自己的手,表情痛苦。
“哼哼,胆敢对本公主不敬,这就是小小的惩罚!”南熏露出她的小虎牙,一脸大仇得报的表情。
扶光摸着南熏咬到的地方,心情复杂。偶尔对小妖女做点坏事,感觉似乎也不错,他想。
“咱们从错身巷走……从那里可以直接到达城东,而且那边没有守卫,一般也不会有人经过……”唐无尘作为最熟悉江凌的人,理所当然地负责了此次作战计划。
唐无尘确实可以称得上是最熟悉错身巷的人,这是他对于父母最后的记忆,每年冬天,当江凌的雪纷纷扬扬地落下,唐无尘都会来到错身巷,从巷头走到巷尾,再从巷尾走到巷头,循环往复,直到他完全没有力气时,他就会躺倒在雪上,目光落在巷顶的一线天空之间,看偶尔飞过的归雁或林鸟,远远看去,整条错身巷里,都是层层叠叠的、同样的脚印。
唐无尘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他想忘掉自己脑子里的那些胡乱涌出的想法。
白榆,我会找到你的,我一定要问出,我父母的下落,我要问他们,到底为什么,那么坚决地,不告而别。
相比于第一次偷跑到翠微山的唐无尘而言,现在他们的动作更加熟练,像是一支训练有素的军队,向着设定好的目标行进,绝不回头。
浮图塔十七层。
两老一少站在栏杆旁,他们视线所聚焦的地方,有三个人影在迅速移动,朝着江凌城的方向。
三人不约而同地叹了一口气。
“真的不拦住他们吗?”其中的少女忍不住说话,她看着唐无尘并不健壮的背影,眼里充满着担心。“这次可是寒江寺和护城队一起出动啊……况且还有藏在暗处的……”
“儿孙自有儿孙福啊,当年我没有拦住丹心他们,现在又有什么理由拦着无尘呢……”站在中间的老人终于出声,翠薇看不清他的表情,她觉得自己印象中塔主的形象在渐渐崩塌,显出普通老人的脆弱来。
“我说墨老头,你就别太操心了,你看看,脸上又多了几道皱纹了。”苏老靠在栏杆上,打着哈欠,“天眼那边,我已经安排下去了,如果实在有情况的话,他们会出手的。再怎么说,天眼代表的,可是华洛皇帝的意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