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这条小路出去,就是寒江寺小院,小院那边有堵墙上的花窗已经差不多完全坏掉了,你用手推一下,整个窗户都会掉出来的。之后你们就可以从窗口爬出去。出了小院,沿着曲水走一小段路,看见一个小巷子的话就拐进去,巷子的尽头是小西岸,那里停着一艘小船,你们坐着船,不要直接划到东边的浮图塔,得往西边绕着江凌城兜到正西门那边,然后下船,那边有个小木间,用来给赶路的人歇脚的,柜子里有两身衣服,你们换了衣服,直接跟着人流进城就行,这几天城防已经放松了,不会再查人了。进了城以后,像普通人一样往城东那边走就好了。”
道同跪坐在思过间里,手里拿着一张纸,他把纸凑到阳光下,轻声细语地念着。
今天的阳光猛烈,穿过半开的高窗,照进思过间里。阳光下有窗栏的影子,斜斜地拉得很长。细小的微尘在光下显现出来,像是春日里抽芽的柳絮,在风中漫天飞舞。
“我说小和尚,你就不能直接把那张纸给我们吗?这么复杂的计划,我们哪里记得住呀?”南熏歪着头,做了个古怪的鬼脸。
南熏旁边的椅子摇摇晃晃,扶光坐在上面,顺着南熏的话用力点头。他身上各处都用布条包扎得很紧,整个人都像是被裹得严严实实的粽子,也类似于某种活跃在志怪小说里的布条妖怪。
道同的头摇得像拨浪鼓,“不行不行,这可是小师兄的笔迹,万一你们被抓到了,那小师兄可就危险了……”
在这三两天的接触里,南熏对道同的性格也明白了个七分。抛开他对道远的盲目崇拜,其实道同是个很可爱的孩子,活泼、懂事,如果生在别的地方,再不济也会是个被捧在手心里的宝贝疙瘩。只是因为在如今的寒江寺里,才会显得越来越近似于道远的过分早熟。也因为这个原因,南熏就越喜欢逗弄道同,对她而言,就像是在和过去的自己玩耍。
南熏握拳,轻轻地敲在道同的头上。
“你怎么不盼着我们点好?”
“我这可是从实际情况出发的,你别看隔壁罗汉堂的师兄长老们平时什么也不说,打起架来,他们可厉害了,如果被他们发现你们逃跑的话,那可不是开玩笑的……”道同的表情严肃,一说起罗汉堂时,道同就好像想起了一些不好的回忆,他的眼神有些瑟缩。
“怕什么,你师兄不是说他会处理好那边的大和尚吗?”扶光给南熏帮腔。
道同一时语塞,他憋了好久,嘴里终于挤了几个字出来。
“以…以防万一嘛!”
他小心地把字条揣进怀里,又从怀里摸出了什么。
“对了,这个给你们,这是江凌的地图。还有,你的什么《九州旅行指南的破书。”道同把叠成一个小方块的青色背景的地图递给南熏,又把那本泛黄的小册子打在扶光的身上,像是在躲避某种洪水猛兽。在他的心里,本能地认为这本小书是导致小师兄改变的罪魁祸首。
“轻点,轻点,可别摔坏了。”扶光急忙拿起堪堪欲坠的书,抱在怀里。
思过间里,是从未有过的吵吵闹闹。少年少女的声音穿透了厚重的石墙,环绕在外面的碧瓦之上。
入夜,寒江寺,小院。
院子里很久都无人踏足,荒草在里面疯长,密密麻麻的狗尾巴草将近半人高,晚风吹过,狗尾巴草们纷纷弯下了腰,像是羞涩的少女。叫不出名字的小花们从狗尾巴草的中间探出头来,露出斑驳的色彩来。
月光照出了在小院里蹑手蹑脚的两人,他们在小院子里四处翻找。
“小和尚怎么没说,这个小院子里有这么多木窗啊!”南熏靠在第三个窗户的墙边,忍不住抱怨。
小院并不大,四周的墙是灰蒙蒙的,每一面墙上,上面都有三扇木窗,整整齐齐地嵌在墙里。
扶光竖起手指,放在嘴边,做了个嘘的手势。他扒开挡在身前的一簇簇杂草,艰难地向下一个木窗的位置挪过去。
南熏压低声音,“我发现最近一段时间,我们好像都是在夜晚行动诶,听起来感觉自己好像不是什么好人,我堂堂羽族公主,居然流落至此……唉,也不知道无尘现在怎么样了……”
扶光终于开口,“往好处想,他没来我们这,说明情况应该还不错。这回只能等回到浮图塔,再麻烦苏老他们了,一定不会有事的!”
“嗯……”南熏点了点头,莫名的不安感萦绕在她的心上,和这种不安感同时生出的,还有一股似有若无的熟悉感。
一只乌鸦从他们的头顶飞过,落在小院外的大树上,发出“哇——哇——”的叫声。
南熏拍了拍胸口,长吁了一口气,“我还以为是什么呢!原来只是乌鸦……”
“这这这,我找到了!”扶光的声音不自觉地大了一点,他面前的窗户只剩下一个大洞,整个架子被扶光掰了出来,丢到一边。
“唔!”扶光的嘴被一只温暖细嫩的手捂住。扶光回头,正对上南熏的眼睛,月亮的光点从她的眼睛里反射出来,像是潭中秋水,忽的漾起一圈圈清波。
扶光一时间呆住了,他的样子狼狈,就像赶考途中在小寺庙里歇息的书生,被伺机已久的妖女迷惑了心智。
南熏发现了扶光的不对劲,她把手收了回来,怀疑地看了看自己的手掌,检测上面是否有蒙汗药之类的成分。她抓住扶光的胳膊,摇晃着扶光的整个身子。
扶光这时才如梦初醒,他把张得越来越大的嘴合了起来,让自己不至于太过失态。扶光被南熏的目光灼烧得浑身发热,他赶忙转移话题。
“快走吧,万一天亮了就走不了了。”
今夜正是满月,皎洁的玉盘刚刚攀升到最高点,乌云一点点地消散,更加明亮的光华照到了小院子里,一时间亮如白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