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空是灰蒙蒙的,铁灰色的的云在天空中迅速流动。日升月落,阳光从灰色的天空里探了出来,像是金色的水滴,纷纷扬扬地落在地面的枯木和溪水中,牧草舒展开来,上面承载着夜晚凝成的露水,被压的弯下了腰。蝴蝶和蜻蜓扑动着翅膀,在青粉蓝白的各色小花上婉转摇摆。
溪水潺潺地流着,大概是因为位于上游的缘故,河水更加清凉明澈,粼粼的波光泛起,好似少女仔细串起的一线晶莹的珍珠,珍珠被少女小心地挂在脖子上,粉白色的珍珠和少女娇嫩的肌肤相互映衬,晃得人睁不开眼睛。
一个妇人坐在小石块上,身边放着两个篮子,一个里面是浆洗过的衣服,衣服被洗的发白,皱成一团,袖子和领口垂到桶边,向着石板上一滴滴地渗着水,浑浊的水滴在石板上淤积成一滩小小的水洼,石板沟壑纵横,水洼顺着石板的小沟,滚落到溪水之中。
妇人的手上满是老茧,她的手劲很大,木棒在衣服上打得哐哐作响,不时有水花飞溅出来。木棒捣衣本是南方妇女的洗衣手法,后传入雍州,经过一番改造之后用水更少,用力更多,具备了更多雍州粗犷的民风。
木杵一下下拍在衣服上,力道穿透石板,声响很沉,妇人的动作大开大合,颇具几分巾帼英雄上阵杀敌的姿态。
在捣衣杵的敲击声中,有人一瘸一拐地在溪水的另一边走着。她口中喃喃自语,目光呆滞,衣服破败,血污和灰尘大片大片地沾在上面。
妇人注意到了溪水另一边的少女,她停下了手上的动作,手在衣服上擦了擦,朝着溪水的另一边大喊:“姑娘,你怎么了?”
少女向前的脚步顿了顿,她机械似的转过头来,嘴唇微动,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妇人站起身来,她的身形健硕,眼神沉稳,穿着一身麻布衣服,袖口挽起,手腕露在外面,阳光照在她手上的水珠,一时间波光流连。
少女和妇人面对面盘膝而坐,中间隔着一条浅浅的小溪,阳光从妇人坐着的东边照了下来,阴影落向溪水的另一边,遮挡住了少女的脸。
“你是丘泽部的孩子吗?”妇人的声音和蔼。
少女轻轻点头。
“丘泽部,出什么事了吗?”妇人有些惊讶,现在的季节还是晚春,按理说部落间的战事在这时候是最少的,春白草场历来远离纷争,最大的两个部落,也就是自己所在的溪正部与一水之隔的丘泽部了。
“我爸爸,还有我的朋友,都没有了……”少女的眼神里写满了痛苦,她的眉头紧锁在一起。半晌才从嘴里挤出了几句话。
妇人看着少女的脸,似乎是想起了什么,她出言安慰:“失去是很难的事情,但我们总要面对,这是我们决定不了的啊。”
少女没有说话,她的目光落在溪水中,看溪水绵远流长。
妇人站起身来,向着溪水的另一边伸出了手,“孩子,跟我回去吧,好好收拾下……”
少女的身子没有动。
“虽然说现在我们两部的关系并不算好,但部落的仇恨,怎么能无端地恨上每一个普通族人呢?如果我的孩子没有……现在应该比你大上一些,你喊我英玛就好了。”
少女握住了妇人的手,感受着对方的体温从指尖传递了过来。
“我叫阿满。”
“嗯,阿满,我们回去吧。”英玛脸上的皱纹挤在一起,笑容比春风还和煦。她掏出一块手帕,在阿满的脸上擦了擦,血污从少女的面庞上消失,露出阿满原本清秀的脸,及肩的长发在英玛的手指间分散聚合,最后被绑成一个高高的马尾辫,在阿满的后脑勺摇摆。
溪正部位于溪水的上游,地势颇高,山丘和土坡也更加常见。溪正部大大小小的毡帐如同棋盘上的一颗颗棋子,错落地遍布在山丘与土坡之间的低矮处。毡帐三三两两,大多是米白色的,帘子被春风吹得呼呼作响,现下正是白天,昨夜的篝火堆已经熄灭,围成一圈的木柴一头烧得漆黑,上面还有着零星的火光,不一会就消失不见。
阿满坐在英玛的毡帐里,不知在想些什么。
很早之前,阿满的母亲就因病去世了,一直以来都是父亲带着她。父亲虽然待她很好,但总归不是细腻的人,对于前族长而言,教导女儿,刀枪棍棒倒是在行的多。因此阿满对于自己的穿着,也偏向于更加英气十足的打扮。
英玛在阿满的身边忙前忙后,为少女梳妆打扮,教阿满如何束发,给阿满穿上一袭长裙,裙子是碎花图案的,底色是淡淡的靛蓝色。阿满面对着铜镜,镜子上有驳杂的划痕,但仍然掩不住少女的脸。阿满用手指轻轻按着铜镜,指尖擦过镜中少女的唇边。镜中的少女看上去没有什么精神,但嘴唇已经恢复了一些血色,她的目光逐渐凝聚在一起,藏着独属于少年人的执拗。
“孩子,你当真要去找我们族长?”不知什么时候,英玛已经走到了阿满的身边,她的双手搭在阿满的肩头。阿满的肩头微微地低下去,英玛的手指轻轻摩挲着,似乎能感受到少女稚嫩肩膀中扛起的厚重责任。
“嗯。”阿满点了点头,她盘起头发上的木制簪花也跟着少女的动作上下摆动。
“真是个固执的孩子……”英玛揉了揉阿满的头,把她头上的几缕乱发盘好。
四五个孩童们在土坡间玩闹,他们抬着一个用几块木头拼成的简易滑板,正拖着木滑板向土坡上爬去。旁边的土坡已经形成了一条清晰的沟壑。阿满似乎想到了之前的自己,忍不住轻笑了两声。
英玛领着阿满,慢步向前走着。她们走过的地方,不断地有人转头注视她们的背影。其中有些是正值青年的壮硕男子,他们的目光在阿满的身上流连,眼里多是好奇与惊艳。